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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濒临夏至。
地理位置接近赤道的Q城燥意随着时间推移水涨船高,炽热明亮的阳光烘烤着地面,连路边的小狗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蓝弧中学的学生们穿着夏季制服坐在冷气充足的教室里,热烈的日光透过枝桠,映在他们的课桌上,留下一个个圆圆的光斑。
高一一班。
班里空调开得有点低。李月迎天生体弱畏寒,即使是夏天,她在教室里时也还是常常披着一件薄薄的秋季外套保暖。
她左手撑着头,右手百无聊赖地在笔记本上画下了一只头顶着坨粪的小猪。
她划水划得太认真,一直到物理老师大发雷霆之前,李月迎都没发现自己左侧已经睡了一个课间的火麟飞还沉浸在梦乡中。
她被老师的怒喝吓得浑身一颤,随即疑惑转头:火麟飞又干什么了?
李月迎眼前的红发少年正背靠椅背,脸朝天花板,双眼紧闭,嘴角甚至还有一道水痕。
看起来睡得是真的十分香甜。
李月迎:“…”
你昨天刚因为上这秃头的课睡大觉被骂,今天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啊?
给我起床!
眼看着物理老师手中捏着的黑板擦已经蓄势待发,李月迎生怕那块八百年没弹过粉笔灰的清朝老兵版黑板擦拍到火麟飞身上——因为那样她的位置也势必会遭殃,同时说不定还要被火麟飞软磨硬泡帮他一起整理雪花一样的粉笔灰。
为了保持清新的空气和良好的上学体验,李月迎顾不上其他。她跟胖墩默契十足地一起对着火麟飞的背就是两掌——
“啪!”“啪!”
伴随着巴掌的脆响,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
手还虚虚放在火麟飞背上的李月迎不解地抬头:“…?”
只见还闭着眼睛仰着头的火麟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稳稳接住了那块直奔脸来的黑板擦。
细碎的粉笔灰不要命似的扑簌簌往下落,李月迎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火麟飞那本全新的英语书上落满了白色的灰,一时间有点无语凝噎:“…”
算了,反正他也是装起来了。
李月迎心中道。
她见没自己什么事了,默默收回手,紧接着整个人缩回位置上画自己的小猪。
年逾半百的秃头物理老师看起来很愤怒,他穿过一排排课桌,大步迈向后排,走路都带起一阵风。
出于怂包心理而停止小猪工程的李月迎深刻认为,如果情绪能具象化的话,那么秃头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团烧得正旺的火焰,需要火麟飞牌灭火器才能浇灭他身上的这团火。
老师气势汹汹地一拍火麟飞的课桌,用手指颤抖地遥遥指着黑板上的几个粉笔字,对着火麟飞问:“我问你,平行宇宙是什么?”
“答不出来,今天就要罚你留堂!”
闻言,李月迎不动声色地遮了遮嘴,在老师察觉不到的范围内幸灾乐祸。
火麟飞从英语课下课起就在睡觉,物理课他肯定一点都没听。今天这个堂他是留定了。
正当她偏头以看乐子的心情看向少年时,却偶然发现窗外的一个陌生特别身影。
看到窗外的粉发女生时,李月迎眸光一动,脸上的笑霎时僵住,大脑瞬间宕机。
两位少女的目光短暂交汇,李月迎的大脑也在瞬息之间闪过无数画面。
这种感觉对李月迎来说前所未有,但她又感到分外熟悉。
青色、树林、沙漠、血光、白日、黑夜、宫殿、黑暗……
在模糊与疾速下,她分辨不出画面中更细致的内容,只是呆愣着,大脑接连不断地看完一个场景就跳出一个又一个关键词。
周遭的所有声音对她来说好像一下子就全部消失了,她眼前闪完画面就遁入黑暗。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师对火麟飞的教训结束了。如释重负的火麟飞坐回椅子上,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坚实的左右护法,却发现右护法李同学宛若痴呆儿童的表情。
“…”火麟飞无语一瞬,紧接着开始招呼左护法胖墩,“哎哎,你看她。”
“让我看看,怎么个事?”胖墩也歪过身子来看李月迎,刚重新掏出的游戏机又被塞回了抽屉里。
在他们俩没注意到的地方,粉发少女离开了。在她消失在高一一班外走廊的那一瞬间,李月迎眨了眨眼睛,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光彩。
她立马就看见两张脸满脸贱笑地对着她。
开幕雷击。
拳头硬了,真的。
“干嘛?”她粗声粗气道。
两个男生赶紧:“没有没有,没什么。”
李月迎插着双手,对火麟飞说:“你不是晚点就要被叫去喝茶了吗?怎么还笑得出来,求变成打不死的小强教程。”
“蛤?我可不用去喝茶。”火麟飞翘起二郎腿,“你刚刚完全没看我回答问题时候的英姿啊?那老头的问题我可是答得很完整,连他都被我震惊了。”
“真假?”李月迎表示不信。
“当然是真的。我刚刚就在你旁边回答的,这你都没听到?聋。”
看见李月迎的拳头又在蠢蠢欲动,火麟飞赶紧转移话题:“话说你有看到刚刚那个粉红衣服的女生吗?”
李月迎回忆了一下道:“粉色头发的那个吗?”
“对对对,就是她。”
“我看到了,很漂亮对吧!”
“有眼光!”火麟飞见她有同感,眼睛顿时一亮,看李月迎的目光多了几分激动,“你知道她吗?胖墩说她可能是隔壁班新来的。”
“我不认识她,可能是教职工子女吧。别转移话题,你刚刚……”李月迎还没说完,台上的物理老师一个眼刀飞过来,示意他们两个认真听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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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
李月迎懒得计较课上的事,因为她知道一放学火麟飞和胖墩就会飞速离场——要么是去打篮球,要么是想早点到家打游戏。
李月迎收东西比较慢,等她收拾完书包,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她随便打开她和火麟飞、胖墩三人共用的大号零食箱看了眼,发现上周末刚囤的一整箱零食又见底了。
李月迎幽幽地看向胖墩的座位——不用说都知道最大的始作俑者是谁。
…可恶!黄瓜味薯片没有了!
早知道就放学前赶紧提醒他们看零食箱的存货了!这样的话,还能趁今天放学早一起去买新零食补货——毕竟今天零食店有满一百五减二十的活动啊!
她走到窗边张望,期盼着能看见去完校内小卖铺、刚准备一起回家的两位男同学,目光却阴差阳错地触及到篮球场边的一个身影:“……!”
是物理课上的那个漂亮女生!
篮球场上的少女似有所感,抬起头与李月迎遥遥相望。
少女漂亮的粉红色长发轻轻勾勒出晡时凉风的形状,即使高度相差悬殊,李月迎依然深深地移不开眼
熟悉的心悸感袭来,大脑中开始有一个声音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跟上她。”
“跟上她。”
“跟上她。”
“跟上……”
咚、咚、咚。
耳畔除了重复的话语,李月迎只听得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一下紧接着一下,好像要把她的胸膛炸开一样。万千思绪突然都成了一团乱麻,李月迎的眼神难以控制地定格在少女身上,眼睁睁看着后者走远,她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汗珠顺着她的脸部线条滚落,“轰”的一声,她感觉脑海中似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一般——
李月迎好像突然失去了理智,书包都没拿就往楼下狂奔。
她的体育成绩不算好,只有跑步方面能在班里排上号,但她耐力不够。今天的她却一反常态,从教学楼一口气跑到了学校后山,速度没慢下来过一星半点。
在某个瞬间的她猛地回过神来,立马呆住了。
看着眼前这片郁郁葱葱绿意盎然的树林,李月迎脊背发凉。
她这次清楚地记得几分钟前大脑给自己发的指令,但她真的不怎么理解为什么自己要追着一个素不相识的漂亮女生追这么远——甚至一半以上的路程都是自己瞎猜着跑来的。
百分之五百万,有古怪。
跑了这么远,李月迎已经很疲惫了。但腿依然不听使唤地往前走。
李月迎有些昏昏沉沉的,太阳穴突突地疼,甚至连自己走了多久都忘记了,不知不觉间也跟上了要找的漂亮少女。
陡然间,一胖一瘦两只手一起拍了一下李月迎的肩膀,吓得本身就有些害怕的她浑身一震,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卧…”
话还未出口,身后的其中一人精准地朝她嘴里塞了根全新、刚拆封的荔枝味棒棒糖,成功把李月迎还没说出来的话扼杀在摇篮里。
“别说话!”
她一转头,看见了鬼鬼祟祟的火麟飞和胖墩。
三个人异口同声: “你怎么在这?”
动静有些大了。火麟飞眼尖,看到在他们前面远处的粉发少女隐隐有转头趋势,情急之下一只手拖着胖墩,另一只手拎着李月迎,带着他俩跳到了草丛里。
李月迎扯着自己的领口,翻白眼道:“哎哟你干嘛——我要断气了,快松手。”
挣扎的过程中,她感觉到自己的后脖颈碰到了火麟飞的手,整个人又是一僵。
她不是很习惯跟男生有什么皮肉接触,揍人的时候往往也挑有衣服覆盖的地方锤。
火麟飞知道她的喜恶,乖乖松了手,但嘴巴还是忍不住欠一下:“啊,真对不起。你要断气了?可能是你太矮了,我一下没控制住提溜你的高度吧。”
李月迎朝他比了个中指:“别逼我揍你。”
虽然很习惯他的嘴贱了,但是还是很想扇他怎么办。
胖墩挠挠头:“所以你为什么在这里啊?按理来说你不应该回家吗?”
李月迎哽了一下,不知道从何讲起,含糊道:“这个事吧,很难讲。就是,呃…我该怎么说呢…”
胖墩刚打算继续问,却被火麟飞带着又跳到了另一个草丛里。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跟踪人家啊!”
“就是啊,你变态吧。”
“你俩懂什么!”火麟飞一边说,眼睛还目不转睛盯着不远处的粉发少女。
三人小声争辩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一声低沉有力的男声:“站住。”
一下子,三个人都不说话了。偌大的后山只听得到金属碰撞的声音。
完了,不会碰到人贩子了吧?!
李月迎浑身肌肉都紧绷着,她不清楚状况,但下意识感到加倍的恐惧。火麟飞和胖墩胆子比较大,就偷偷寻着声源看过去。
李月迎点了点火麟飞:“看到什么了?”
火麟飞面色古怪:“一个coser。”
李月迎:“?”
她觉得火麟飞不大可靠,干脆在确定自己还算安全之后,亲自偷偷看了一下前面的情形。
那是一个穿着暗色金属斗篷的高大男人,他站在树荫下,下半张脸缠满了绷带,嗓音成熟。李月迎看不清他的面容,也看不出这人的大概年龄。他站在那个漂亮少女面前,看样子是在威胁什么。
李月迎沉默:好神经病的人,大夏天的在闷热的后山穿什么斗篷,还捂得严严实实。
真的很诡异。劫色来的,还是别的什么?
本来想快点离开后山的李月迎看见这样的事,再害怕也都瞬间就坐定了——总不能放任一件惨案的发生吧。
…不过,也不排除这是两个人贩子的小手段的情况,专钓我们这种渴望英雄救美热血初中生。
等等,这好像不太成立。同校同学很少来后山,就算来了,也多半是些热爱逃课抽烟、拽得像个二五八万一样的精神小伙,那批人可不好拐,他们如果真的是联手的人贩子,那也不会选择来这种地方骗人吧。
真的是那个漂亮女生被那个男人威胁了吧…但那个男人又是为什么知道要蹲在这?
李月迎想不出来。
那个女生…本身就疑点重重,没穿校服且上课时间在走廊上逛,放学后在篮球场上和我对视了一眼就让我跑了这么远,甚至现在还来了人迹罕至的后山。
那个男的也是挺神秘的,两个浑身都是迷的人碰到一起,其中缘由大概也只有他们自己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