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清倒飞而出,重重摔落在地上,一动不动,月白色的广袖羽衣上沾满了血迹和尘土。
周围玄天剑派的弟子闻声,迅速飞过来。
公冶情此刻维持站着都难,她心中叹息,狐狸跑了就行,自己是无涯圣女,死不了。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无涯仙宗才能把自己从玄天剑派的地牢里赎出去。
就在她开始回忆玄天地牢的地形结构时,本应该跑掉的明霄突然揽住她的腰,发动瞬光挪移,化光而去。
冰冷的河水,灌入她的口中。
狐狸挪移到了河上空,二人径直掉进了水里。
公冶情一只胳膊艰难的划着水,另一只胳膊拽着不省人事的明霄,往河边游去。
瞬光挪移需要大量法力,更别提带着一个人。明霄本就是强弩之末,强行催动,恐怕一时半会都醒不来了。
她自己也差不多,体内一片混乱。
只得先自己吃了些疗伤药,然后又把剩下的全部灌进明霄嘴里。
用最后的法力布置了一个防御阵法后,她靠着明霄,疲惫的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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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拉着她的手,满脸不悦:“我教你的谨慎小心都忘哪里去了?下次不可以受这么重的伤了!”
公冶情心虚的点点头。
他满意的笑了,推了她一把:“快去吧,下次别忘了师父的话!”
她猛得惊醒,咳嗽着撑着地坐了起来。
已是月上时分,凉凉的月色洒在她身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的衣服还湿着。
心中苦笑,谁能想到,一个半步飞升修士,受重伤后会像凡人一样虚弱呢?
旁边的明霄依旧是倒地不起的样子,惨白的脸上,狭长的凤眸紧闭,睫羽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伸手,烘干了自己和明霄的衣物。取出一盏永明灯,放在俩人中间。
身上逐渐温暖起来。
公冶情盘膝坐下,开始疗伤。
灵台上的裂隙又加深了,已经轻微影响她的根基。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慢慢养。
她只能先恢复法力,等这里历练结束,回无涯再请教师父,如何治疗,到时候肯定会被师父狠狠骂一顿。
叹了口气,公冶情坐到明霄对面,结了个印,一团灿烂的紫色光辉没入他的胸口。
充满生命灵动的能量开始治愈他的伤势。
过了许久,就在她准备第三次打坐恢复法力时,明霄终于醒了。
他看了看周围,古井无波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运气不错,逃出来了。”
“真不容易,狐狸,你发现没有,咱们最近很倒霉。”看到他醒来,公冶情松了口气,笑着调侃道,“每天不是吐血,就是重伤。”
明霄微微转头,笑意从眼角蔓延到眼底:“是呀,感觉这辈子受的伤,也没这几天多。等此间事了,我就找个地方隐居。你到时候若是烦了俗事,可以来与我结庐而居。”
想到以后,她脸上的笑意淡了淡,现在是圣女还好,以后继任宗主,事情只会更多。
到时候,别说来探望狐狸,只怕是想想他的时间都没有。
她掐指感应了一番,惊讶道:“一年之期已到。”
幽冥界的时间流速和人界妖界不同,当时咱们大概停留了不到一个时辰,没想到人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我们现在出发去找她吗?”明霄眼中迸出光彩。
“不必麻烦,师父给我留了联系她的法器,现在只需要注入法力,就可以了。”她取出师父给她的玉罗盘。
感应了一下上面的气息,奇怪!师父下的封印消散了。
在明霄期待的目光中,她给玉罗盘注入月之一脉的独家法力。
罗盘碎裂。
原地出现四个光团,一大三小。
公冶情心里跳了跳,她先伸手触碰向最大的光团。
光芒消散,一块巨大的玄玉出现在面前。
她看到玄玉,呼吸猛得急促起来。
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被封在里面,头上的黄玉珠链,一闪一闪的。
公冶情的心提了起来,这女子是她的师伯。
明霜序。
她想伸手探查师伯的情况,又像触电一样,猛得收了回来。
不是时机。
旁边的明霄看到玄玉中的女子,双眼通红。
“你认识她?”公冶情涩声道。
“我不认识,可是她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他说不下去,转头按了按眼角。
“还有三个光团,也许还有转机。”她伸手抚向剩下的光团。
一个光团里是一个留影玉简,剩下两个光团里是两个魂灯。
公冶情和明霜序的魂灯。
她的魂灯正常亮着。
而明霜序的魂灯却黯淡无光,焰小如豆。
师伯虽然濒死,可还活着!
公冶情心中燃起希望,她伸手触向玉简。
现在她有太多的疑惑了,她想知道为什么明师伯的身体被封在玄玉里,想知道师父为什么在一年之前就把她交给自己。
希望玉简里有答案。
随着她的触碰,玉简碎裂开来。
她和明霄中间的空地上,出现一个背影,是南宫宸。
他转过身,平视前方,满头的鸦羽长发甩动,发上坠着的玄霜链随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阿情,你明师伯的神魂丢了,我正在寻找。”南宫宸神色黯然,头缓缓垂下来。
很快他抬起头,满脸认真:“我把你传到了青丘,若是顺利,你已经见到了明霄,霜序是他的母亲,你要好好待他。”
南宫宸潇洒转身,影像随之消失。
公冶情下意识抬起胳膊,手却从师父的影像中间穿过去。
“等等,师伯是怎么受伤的?你们遭遇了什么?”她喃喃自语。
寂静无声。
过了许久,明霄侧倚着玄玉,隔着玉石,指尖轻轻拂过石中人的脸:“她的名字是明霜序,是我的母亲。”
“是的,明师伯总穿蓝色的衣裙,很喜欢开玩笑。”她的声音逐渐哽咽起来。
“是呀,她经常藏在树上,等人走近,就突然倒垂下来吓人一跳。”青年用怀念的语气轻声道,“她待我一直很好,我小时候总是想,她若真是我的母亲就好了。”
“没想到……”他张开嘴,试了几次,却无法发出丝毫声音。
他眸子湿润,眼尾不知何时笼上一层薄红,似乎下一刻就要碎掉了。
公冶情心中有些不忍,补齐他未说的话:
没想到相遇即别离。
她暗暗叹了口气,前路未卜,他是师伯的孩子,先被狐族暗算损了神魂、又在界渊受了重伤,不应该把他牵扯进来。
“明道友,一年之约已了,我们就此别过。如果有师伯的消息,我会通知你。”她站起来,准备离开。
“不,我随你一起去。”明霄神色坚定,满脸认真。
她的目光扫过他的脸,惨白中带着些许病态的嫣红。终于硬下心来,挥手解除了幻化的容貌,露出真容来。
明霄脸上满是讶然之色,其中闪过几不可察的一丝尴尬:“无涯圣女?”
“你认识我。”她心中了然。
在幻泽泛舟的时候,她曾请过明霄喝师父酿的酒,当时就发现他举止表情有异。
“是的。”他微微侧头,垂眸望着身边静静流淌的河水。
“我是无涯圣女,你是妖族。人妖殊途,我不能让你跟着我。”说完话,她转过身去,不再看明霄。
“你在说谎,你甚至不愿意看我的眼睛。”明霄绕到公冶情面前,盯着她的眼睛,“即便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在乎。”
公冶情心里再次叹息,这狐狸较真,自己说服不了他。
她微抬右手,一道银色神辉射出,缠绕住青年。
明霄刚刚苏醒,重伤之躯,没来得及调息恢复,此时体内法力不足,很容易就被她定住了。
青年剧烈挣扎,身上的伤口渗出血来,染透白衣。
“既然想隐居,就去隐居!有时间我会去看你的。”话音未落,她挪移离开。
十几息后,捆绑着明霄的神辉消散。
公冶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霄站在原地不急不恼,伸手从身上抹下一缕血迹,放在鼻尖嗅嗅。
这是公冶情的血,不小心沾在了他的身上。
他仔细感受着血液里残留的气息和灵力,虚空画出一个符箓。
片刻后,明霄转头望向南边。
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公冶情收回无影。
拘了朵云,她缓缓坐下,歪着头,愣怔的盯着天上的弦月。
丢下明霄,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错了。
师伯出事,师父大概率也遇到了麻烦。马上就是重阳节,师父飞升的日子。
诸事纷扰,前路迷茫。
片刻后,她震荡神魂,月海化成的坠子从额头上浮出。她掐诀打开月海,把魂灯连带着封印师伯的玄玉一起放进去。
这里是她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了。
收回分散的思绪,公冶情镇定心神,继续往黎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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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山,命湖。
月色当空,浩淼的湖水上,大片莲叶铺展开来。
一叶扁舟,飘在水上。
舟上少年枕臂平躺,莲叶掩映间,红色衣摆迤逦铺开,一角垂落水中,已被沾湿。
虚空中,传来老者慈和的声音:“我要你去南域,帮我办一件事。”
翊离伸手摘下一片荷叶,盖在脸上,嘴里含含混混支吾了一声“什么事?”。
“你去了就知道了,带上它。”虚空中闪过一道青光,一朵晶莹剔透的重瓣莲花悬浮在少年身前。
少年墨色的瞳孔骤然放大:“青要莲华?这可是青莲山至宝,这是传给我了?很好,我已经准备好接任山主了。”
老者不悦的“哼”了一声。
顷刻间,湖中泛起波浪,混杂着莲叶的水浪打翻木舟。
一角红衣,夹杂着少年的惊呼,缓缓沉入水中。
他没有注意到,一缕幽光,悄无声息没入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