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瞬间僵持。
卢照惊愣一瞬,笑意瞬间敛去,看向林晚棠的眼神意味不明,却是默默让开了路。
林晚棠收起剑,没再多看他一眼,绝尘而去,身后众人纷纷跟上,卢照只能看见飞扬的尘土。
他默然片刻,对身旁的两人吩咐道:“你们两个,把帽子外袍都换了,别让人认出是州衙官兵,小心跟上去,如有异常,引放旗火。”
卢照很早就换了些自己人混在官兵中,此刻派上了用场。
看着两个下属跟上去的背影,他微微眯起眼,声音低不可闻道:“有胆识的林小姐,希望你不是来搅局的。”
他莫名不想看见她就这么死了,除非她非死不可。
……
天色渐暗,雾蒙蒙的天穹又飘起了零星的雪。
盘查时耽误了不少时辰,林晚棠片刻都不敢歇息,只管向前。
这世道总是太平不了几年,或许是经历过乱世动荡,家中长辈虽然宠她,却不会允许她做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娇小姐。
骑射,剑术,拳脚功夫,她每一样都跟着兄长一起练过,不说精湛,起码什么都会一点,尤其是能跑,骑马跑,徒步跑,她都行。
尤其是她还喜欢打马球,骑术可以说是她最精湛的一项技能了。
用兄长的话说,就是打不过那便跑过。
哪怕数日的赶路很难不疲惫,腰酸腿痛难免,林晚棠依旧脊背不弯,速度不减。
暗卫们看在眼里,只觉得她为了封霁太拼了,路上便更愿意听从她的话,也更体谅些。
走了一个多时辰,景初看见熟悉的地形,道:“这里到鼓山没多远了,最多再行一个时辰便到,天完全黑前一定可以,林姑娘不妨停下休整片刻。”
林晚棠一听说天黑前能到,放下心来,道:“那便修整一刻钟吧。”
她不是不累,到了鼓山不代表结束,而是开始随时准备接应封霁,可不能先累倒了。
雪下得还不厚,林晚棠拂了拂地面,枯黄的草地露出来,她直接坐下,抻直了一双笔直的腿,左锤一下右锤一下。
景初突然过来,轻咳一声,低声道:“林姑娘,方才走最后的暗卫听到后面似乎有些许动静,是否趁现在去查探一番?”
林晚棠立即想到了卢照,她对卢照的坏名声可不少,阴险便是之一。
虽尚未确定卢照是幕后之人,但他对他们一行人的怀疑显而易见,派人暗中跟踪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去找找看吧。”
“是。”
暗卫皆是训练有素,惯于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刻意警惕时,一点小动静都能察觉到。
没一会儿,果然被他们揪出了一个人。
只是此人一被发现,知道自己逃不掉,没等暗卫上前捉拿,便服毒自尽了。
林晚棠赶到时,暗卫正从此人的尸体上搜出一支裹着油纸的竹筒。
景初道:“半年前工部新制出一种火筒,名为旗火,其实就是简易的烟花,能喷出不同颜色的火光,用于夜里传递军情,没想到跟踪者也在用,若是不及时发现,还不知会将什么人引过来。”
林晚棠眉头微皱,道:“先收着,可能不止一个人跟着我们,若是到了鼓山却将敌人引来,岂不是白费功夫,继续查探。”
“是。”
又过了约莫半刻钟,远处传来动静,林晚棠只见暗卫在追一个人,那人一边逃,一边点燃了引信。
他手中的圆筒瞬间喷出一道火舌,直冲云霄,紧接着轰然炸开,爆出数道红色火光,拖着长长的尾焰。。
此刻天色在云层的笼罩下黯淡无光,即使还未天黑,火光却已十分亮眼。
待火光消散,那人已经倒地身亡,同样是服毒自尽。
林晚棠和景初对视一眼,同时道:“得赶紧离开。”
众人纷纷上马,林晚棠突然想到什么,问景初:“能否留下一人藏在暗处观望?”
景初立即看向队伍中一人,那人身形削薄,个子比大多数人都矮一些,“钱山,你可还记得去鼓山的路。”
“记得。”钱山道。
“你留下藏好,有情况便去鼓山同我们会合。”
钱山不多言,只道:“是。”
其余人重新上马,迅速远离。
天快黑透之时,一行人正好到鼓山脚下。
四周全是荒郊野岭,鼓山同样是人迹罕至之地,军队里没人知道这座山叫什么,也无人可问,是封霁发现这里的地形可以利用,又形似一面鼓,才与下属约定将其称为鼓山。
鼓山到处都是崖壁,却因为山体多泥土而非石头,崖壁上长出歪斜的树丛,人攀着枝条便能往上爬,只是北面有雪,有些滑,而且马上不去。
景初道:“当初殿下开辟有上下山的道,能骑马上去,只是比较隐蔽,其中一条就在这一面,与之相反,另一条在南面。”
暗卫分散开来,没一会儿便找到了。
只够一人骑马通过的狭窄小道,如同山脊被劈斩开一道裂痕。
“这条道原本就有,只是荒废不知多少年,刚发现时被泥土荒草给堵住了,是殿下带人挖通,如今过了几年,不一定还通畅,”景初道,“林姑娘,我带人在前面开道,你走后面。”
林晚棠颔首:“好。”
上山用了些时辰,好在顺利。
天早已黑透,山顶的风雪比山下大许多,林晚棠裹着狐裘,兜帽严严实实盖在脑袋上,只有脸被吹得刺疼。
她只希望能等到想等的人。
她不确定自己能比封霁快多少,之后随时都可能有动静,她吩咐暗卫留一半人值守,时刻留意北面山下的动静,每两个时辰换一次人。
另一边。
大部队刚走,钱山就找到一处适合躲藏之地。
他趴在草地上,身上盖了层枯枝烂叶,又渐渐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他没等多久,便有人来了。
来的有十多人,全部身着黑衣,若是天再黑些,连钱山也不能看清他们的身影。
钱山躲藏之前,将那两具尸体放到了躲藏地的不远处。
那些人没多久就发现了尸体,钱山得以听见他们的交谈声。
“必然是有发现才会引放旗火,死了有半个时辰了,兔子肯定趁机逃了。”
“可惜天黑了难以看清脚印,点燃火把更会惊动兔子。”
“不是说兔子没走官道吗,可这旁边就是官道。”
一阵沉默。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听声音来的不止一人,但也不会多。
黑衣人纷纷警惕,对着声音来的方向藏到树后。
三个人骑马从官道上现身,停在了这附近。
他们同样开始在周围搜寻,只是三个人难免力有不及,仿佛无头苍蝇一般。
黑衣人中有人发现那三人跟他们一样,衣着一样不出奇,但头巾、靴子、马鞍都跟他们是统一配置,那就不会是巧合了。
有人出去打招呼,果然对接上了,交谈了起来。
钱山离得远,听不清,但那三人很快被带过来查看那两具尸体。
“他们是被少主派来监视一队可疑之人的,跟逃跑的兔子无关,看来是被发现后杀了,”三人中的一人道,“不管他们了,少主猜测兔子已经快到冀州边界,且尚未搜寻的范围越来越小了,他们很可能就藏在其中,今晚必须全部出动,包括那群乌桓人。”
钱山闻言一惊。
哪来的乌桓人?
刚结束的战争,封霁率领大晋士兵,已彻底耗尽乌桓的战力,投降的俘,顽抗的杀,除非乌桓有逃兵,否则应当没有漏网之鱼。
那人又道:“你们也别在这耗着了,一起去汇合,这是少主的命令。”
“是。”
两拨人一同朝某个方向走去。
钱山犹豫了一会儿,觉得事关重大,还是多打探些再跟林姑娘禀报,于是悄然跟上。
他削薄的身形似暗器中的飞刃,无声穿过黑暗丛林,紧紧跟在黑衣人身后,却无人察觉。
直到一个叫张家沟的村落,一行人停下了。
钱山悄悄爬到村外一棵老树上。
他记得这个村子三年前就因为饥荒和战乱荒废了,那时他们行军经过,只见白骨无数,除了无意中路过,无人敢踏足。
可如今村头分明有人把守。
钱山很快意识到不对,这里分明像个土匪窝点,清一色的青壮年,且极为警惕。
若是普通土匪还好对付,实际上,恐怕都是来对付封霁的。
钱山看见了许多黑衣人,若是都和跟踪他们被反杀的那两人差不多,应当是比暗卫实力弱些,可人数够多的话,实在不好对付。
更何况,钱山在其中看到了他们口中的乌桓人。
乌桓人普遍块头大,喜欢蓄一脸的络腮胡,穿胡服,佩大刀。
他们在张家沟里如同在自己家那般自在,聚在一起喝酒,喧哗,看起来与黑衣人地位相当,两方应是在合作。
钱山暗暗咬牙。
乌桓趁大晋局势动荡,在北境屡屡造次,甚至在用于两边商贸的平城据为己有,杀光平城的汉人,可恶至极。
殿下在沙场出生入死无数次,才换来如今太平。
到底是什么人,将这么一批乌桓士兵放了进来?!
钱山又观望了一阵,看到他们在村里的晒谷场集合,许是要开始今晚的行动了。
距离太远,他只能听到风声里模模糊糊的嘈杂喧哗,一个字也听不清,他也不敢靠近,除了集会者,村里还有巡逻把守的人。
若是被发现了,栽在这里,如此重要的消息便无人传递回去了。
钱山估量了一下,他们至少有三百人,他暗暗心惊。
这么多人,殿下身边只有两个人,不可能逃得过,他必须尽快禀报林姑娘。
好在这里已经很接近冀州边界,故而离鼓山也不远。
钱山身手灵巧,又轻功了得,骑马动静大,他早就弃马了,独身在山林里穿梭,不比骑马慢,只是颇费体力。
约莫半个时辰后,钱山气喘吁吁到了鼓山下。
他吹了几声口哨,这是暗卫之间独有的暗号。
立即有人下山带他上去。
此时距离林晚棠到山顶方过了一个多时辰。
这会儿她正在帐中闭目养神,忽听有人来传,那人在帐外道:“林姑娘,钱山回来了,他有事要立即同您说。”
林晚棠立即起身,一旁的两个婢女也起身,跟着她出去。
“林姑娘!”钱山喘着气,语气急切,“十里外,张家沟,有上百杀手,三百余乌桓士兵,疑似要在今夜围杀殿下,一个时辰前已经在集结了!”
他每一句都如同抛下一道惊雷,说完后,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哪来的乌桓士兵?!”景初脸色凝重。
林晚棠不敢耽搁,思索不到片刻便下令:“所有人立即前往张家沟,但暂时不要大张旗鼓,不要惊动敌方,最好能暗中跟着他们,这样才能在他们威胁到殿下时,立刻出手保护殿下。”
众人一边快速收拾东西,一边齐声应道。
景初道:“此去危险,林姑娘你……”
“我自知面对杀手和乌桓士兵只会拖累大家,若真动起手来,我会自保,也能自保,你们只管护好你们的殿下。”
景初没说出口的话连同顾虑一起压了下去。
他明白这一路若没有林晚棠的指挥,他们怕是只会做无用功,但在暗卫心里,封霁的命抵得过一切,若林晚棠一同去,却遭遇危险,暗卫只会先保全封霁,再出于道义对林晚棠施以援手,甚至,若是封霁不下令,他们就不该为旁人做事。
此种情况下,林晚棠最好便是别跟着了,在鼓山等着便好。
但林晚棠主动说了这番话,景初便说不出口了。
若有余力,即使殿下不下令,他也会拼死护她一次。
“走!”林晚棠一声令下,打断所有纠结和顾虑,众人纷纷上马。
钱山在前面带路。
在距离张家沟不到两里路时,暗卫们都下了马,用轻功继续前行。
林晚棠则带着金霞银霜继续骑马,离暗卫远些,悄然跟在后方,这样既不会卷入战局成为拖累,又能跟在暗处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