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逸之站在高台上,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云连鹤。
任谁见之都叹其郎艳独绝,世无其二。①此刻与学子们同行,他的相貌实在太突出,怪不得当时到鹿升书院门前,刚下车就引得行人久久驻足不去。
他思前想后或许只有梁家那位青年才俊,可与之一论,不过那位近日似乎不在都城中,不知是什么案子连他亲自出马这么久也没有个结果。
何逸之见云连鹤看过来,举起手挥了挥,大大方方告知众人,云连鹤由他何家照看。
看台上众人不禁生出疑惑,可从八风不动的何青山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情绪,既没注意那赛场上的小公子,也未阻止何逸之的举动之意,悠然品茶。
他们这位殿阁大学士和当今圣上是一个性子,心思多变,难以捉摸。
今日此举难不成是圣上默许?
看台上各怀鬼胎,赛场中云连鹤对何逸之浅浅点头,整理马儿缰绳。
比完一场的冯涛牵马路过,狠狠撞向云连鹤肩膀,他微微侧身避开,平静撩眼看着挑衅他的冯涛。
“以为有何家护着就能平安无事?”冯涛不屑至极地嗤他一声。
圣上病弱,万一哪日有个好歹,何青山又是个不理会二皇子的招揽的石桩子,孤木再难支,这天下迟早是圣上独子二皇子的。
扫了一眼云连鹤的马匹耳根处的白痕,眼中尽是得逞的阴险,“你给我等着!”他这就在场下好好看看这小白脸能摔得多惨。
云连鹤面无表情看着他得意洋洋离开的背影,双睫微垂斜扫一眼几个身位外的一匹马,低头继续整理缰绳,平静的好似并无方才冯涛的针对一般。
其他学子因冯涛和龚庆良的针对,也不敢轻易接近云连鹤,私底下有鄙夷他攀上何逸之当靠山的,也有赞叹他的气定神闲,但无一例外隔岸观火,等着看好戏。
“哼!”
何青山听见儿子突然气愤哼哼,扫了一眼那边结束争执的二人,若有所思。
何逸之低声在何青山耳旁说道这些时日冯涛和龚庆良对云连鹤的针对之举。
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盯着场中云连鹤身影的冯涛,何青山心中叹到底还是年轻,冯涛脸上看好戏的神色根本掩饰不住。
眉心褶皱一闪而过,户部侍郎之子,倒是不知竟是这般拉帮结派的性子。
龚庆良他略有耳闻,不是因其才华品貌,而是如今的刑部尚书年事已大即将致仕,他爹刑部侍郎龚川柏是圣上比较中意的一位,也许不久后晋升的旨意就会下达。
‘没想到这两人私下互有交集。’
户部刑部,财与武。
何青山隐隐沉了脸色,人选之事或许有待商榷。
“!”何逸之忽然丢下茶杯,站起身跑了下去。
何青山还未询问,场上竟突生骚乱,不知谁的马匹当场发了疯,肆意冲撞场中其他学子。
定眼看去竟是那刑部侍郎之子龚庆良的马!
那马双目赤红,鬃毛倒竖,让人一瞧就知其状态不对。嘶吼之时前蹄高高扬起竟带起一丝血沫,而那马上的龚庆良早已被摔在地上,不知生死。
远在场外的冯涛猛地站起身,睁大双眼,神情惊愕,颤抖着唇情不可闻吐出几字:“怎么是他……”而且为何这般严重!他明明只命人下了一点让云连鹤那匹马摔一下即可……抬头却对上神色难明的何青山,慌乱后撤半步。
何青山见状,眯了眯眼。
护卫追赶不及,却激得它愈发癫狂,踩踏无数。场中忽而惊呼四起,那疯马正直奔云连鹤而去。
“小心!”何逸之的喊声从身后传来,却淹没在一片惊呼声中。
云连鹤似有所感,抬头见那疯马已近在咫尺。他眸光一凝,手中缰绳倏然收紧,身下红棕马长嘶一声,两匹马险险擦身而过。
何逸之心刚松一刹,发觉云连鹤不知为何脸色骤沉,驾马直奔看台,他猛觉不对回首。
“爹!!”
何逸之发疯般奔向何青山,那疯马竟直直冲着他爹而去!
云连鹤见疯马越跑越快,知再难以追赶,当即立断奔向附近弓箭架,身下马未停,冒险悬身夺过弓箭,凝眸抬手搭弓,松。
“嗡!”
破风的箭矢精准射入疯马前蹄,吃痛却未停。
“嗡!嗡!”
又是两箭,刺入疯马后腿与咽喉,它踉跄几步,轰然倒塌在看台一步外。
一片寂静。
众人循箭望去,只见那红棕马上的少年美似神仙,玉面含霜,手中长弓犹在震颤,日光斜照在他眉间,恍若点了一层神韵。
何青山拂开护卫手臂,“好箭法!”这三个字从他唇间吐出,惊醒满场震撼的看客。
可片刻之后,那神仙少年却闭眸坠马而落。
“太医!快传太医!”何逸之冲过去,高声呼喊。
看台上,众官员神色各异,户部侍郎冯远面色铁青,因为此次马匹是户部提供的马商,而刑部侍郎龚川柏早已离席,踉跄着奔向儿子。
何青山吩咐身边人去迅速去寻一老兽医看看死了的疯马,带着太医急急走向云连鹤和何逸之。
“如何,可有大碍?”何青山问。
太医细细看过,向何青山禀告:“这位小公子应是不会武,方才悬身夺弓用力过猛,伤了筋骨一时脱力晕阙。何大人放心,人无大碍,贴几日药贴就好。”
“那便再好不……”
“究竟是谁!是谁害的我儿如此!!”
何青山话未尽,不远处龚川柏抱着昏迷不醒的龚庆良,恨意充斥在怒吼中,状若疯魔,仔细看去他怀中的龚庆良一只腿正以怪异的姿态扭曲。
龚川柏的声音打断马场中纷乱杂音,众人见他怀中少年郎的惨状,噤若寒蝉。
何青山神色凝重,这些学子都有可能是未来国之栋梁,如今出现这般惨况,定不能放过罪魁祸首,他带着太医赶向龚川柏,“龚大人,令郎伤势要紧,太医在此,先为他诊治再说!”
龚川柏这才注意到何青山身后的太医,连忙让开位置。
不多时太医面色凝重,叹了口气:“龚公子右腿骨折,需立即接骨固定。”
‘怕是以后这条腿再难用力。’太医瞧着龚川柏狰狞的模样,没说这事,怕对龚川柏刺激太大。
龚川柏闻言,眼中怒火更甚:“是谁!谁害我儿!”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刀般刺向在场的任何人。
龚川柏不知怎么就联想到自己儿子曾提过何逸之身旁的少年,阴恻恻的目光就睨了过去。
何逸之察觉到后大怒:“若非云兄出手相救,今日受害的何止令郎一人!”
龚川柏看着方才还在说要争个第一如今重伤昏迷不醒的儿子,恨意和心疼在胸口堵着,他咽不下这口气!掀开衣袍跪下,恨声道:“何大人!下官请求彻查此事!马匹皆由户部提供,如今出了这等事,冯大人是否该给个交代!”
冯远脸色铁青,这家伙怎还怀疑到他头上:“龚大人此言差矣!马匹虽由户部采买,但饲养管理皆由鹿升书院负责,如何能怪到户部头上?”
眼看两位侍郎就要争执起来。
“够了!”
何青山眼中暗光闪烁,马匹本就经过重重筛选,怎会突然出现疯马?
此事蹊跷,多位学子重伤非小事,他沉声道:“来人,先送龚公子和云公子回府休养!即刻封锁马场,其他人不得离开!”
此时,何青山派人找来的老兽医看完疯马匆匆赶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何青山眉心一瞬凝重,目光扫过看台上已经消失不见的冯涛,又看了看昏迷中的云连鹤,似有想法。
“龚大人,此事我定会禀告圣上,还令郎一个真相,将那凶手惩治依法!”何青山对龚川柏严肃道。
“还请龚大人尽快带着孩子去诊治,以免留下不可挽回的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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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逸之带着太医开的药贴,与云连鹤直接回了何府。今日赛马会上的事怕是不能轻易了结,户部侍郎和刑部侍郎明面上一直针锋相对。
但看到他们二人的儿子却走得很近,何逸之暗中思两家应该不是明面上的水火不容。
冯家与二皇子党们一直走的近,刑部侍郎之上还有个刑部尚书,那位是个老古板,只听从圣上办事。但如今年事已高迟早要退下,若是将来刑部尚书真轮到龚川柏来做,或许两家会走近的愈发明显,刑部怕也会落入二皇子党之手。
圣上虽然只有一个二皇子,但并不喜爱这位,即使病弱也拖着迟迟不愿意将太子之位宣下,或许在他眼里只有姝云姑姑的孩子,只可惜那位哥哥……
何逸之叹了口气,转身进了云连鹤休息的屋中。人迟迟未醒,想起云连鹤有妻子,以他对妻子的重视,怕是不喜欢身边有其他女子侍候。
“你们退下吧,我来。将这个拿去煎好送来。”他将药材包丢给小丫鬟。
将那些丫鬟赶走,他拿着药贴进屋,太医说这药得及时贴在后腰上,不然以后留下暗伤。
他褪下云连鹤的外衣,刚掀开里衣,整个人僵在原地,实打实愣住,久久没有回神。
那是一只赤色蝴蝶胎记。
“!”何逸之拎着衣襟的手止不住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