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涟已经维持阴阳怪气的状态两天了,就算郑云澜不主动搭话,他也要刻意跑到她面前晃来晃去。
郑云澜仰头躺在沙发上,难得武帆那边有事找他,她才能清净一会儿。
她盯着天花板,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书房里卫涟正和下属说着话,停顿的间隙没来得及张嘴,就听到客厅里传来叮铃咣啷的声音,像是细碎的小东西砸到地上的声音。
他甚至没来得及关掉会议戴着麦就冲出去,门把手被狠狠摔在墙壁上,留下会议的人对着空座位面面相觑。
“怎么了怎么了?!你没……草!”短短不到两秒的时间,卫涟脑子里预演了无数种可能,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郑云澜正在挨个拔出抽屉,旋转一百八十度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地上,并且在听到他的询问后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甚至一个眼神都吝啬分给他。
卫涟定了定神,满心疑惑地蹲到她背后:“不是,你找啥呢?”
她停顿了一下,抬头面无表情地说:“快递的一个笔刀。”之后立刻重新投身她的拆抽屉大业。
霎时卫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眼看着整个客厅都要遭她毒手,突然想起什么,冲进厨房拿出一跟笔头光亮的支杆给她。
“是这个吗?”他问。
郑云澜危险地眯起眼睛,看着他递过来没有包装且显然使用过的笔刀,眼神像是笔刀已经在他身上走过一遍一样。
卫涟忘记还在冷战,打了一个寒颤立马会意,试图用声音压制,辩解道:
“我就用它割了下抹布…诶抹布是新买的啊,你别这么看我!就一次,真的!”
郑云澜沉默地盯着它几秒,从他手里抢过去,一言不发地窝到沙发上去。
当然,发生的这一切被远在会议室里的牛马社畜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
真是没想到啊,众人感慨,卫涟什么时候用这种语气说过话。虽然听起来也不怎么温柔,但是明眼人都能感觉出来他明显不对劲的厉害。
这位女士是何方神圣啊。
在八卦之火即将燎原之际,他们再次见到了足以让他们牺牲一顿饭的时间来八卦的场面。
一个人还没汇报完,卫涟那边传来突突的敲门声,他向那人打手势表示歉意,摘下麦克风,柔声冲着门口问道:“怎么了?”
郑云澜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站在门口问:“你是不是做过戚风来着?低筋面粉放哪了?”
没想到她来了兴致琢磨吃的,倒是个好事。
卫涟松了一口气,说:“那一堆面粉台子上最左边那个粉色盒子里,黄油香草精那些都在冰箱冷藏室最下面,你要是想——”
“好,你忙吧。”郑云澜打断他,没有表示地表示自己知道了,并顺手带上了门。
会议室的人眼睛放光,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熟悉的吃瓜表情,又在卫涟那张俊美却不近人情的脸正对屏幕时,努力抿住嘴角,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收回来。
卧槽卧槽,没想到他在家是这样啊!
每一个人几乎都有些心不在焉,卫涟的脑子分成两半运转,一边清醒地下达着命令,一边忍不住猜测郑云澜为什么这么反常。
以至于他推门出去的时候,恢复了以前的她熟悉的样子,看到桌面和桌角零星倒下的酒瓶惊道:
“你不是在弄吃的吗?怎么喝了这么多?”
郑云澜白酒、啤酒混着喝了不少,目光涣散,含糊不清地说:“对啊,甜品配酒。”
“……甜品配白的和啤的,挺好。”卫涟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个无人机外卖。
感谢科技,研发出来不含酒精却能把味道调得和酒差不多的饮料。
“心情不好?开会的时候还可以啊。”卫涟在郑云澜微微停顿的间隙,若无其事地吸引她的注意力,举起酒瓶问道:“分我喝点?”
她蹙起眉头,思考半晌,勉强道:“就一点。”
“好,”卫涟借着倒酒的动作,自然地把酒换成饮料,笑着说,“吃颗醒酒药?一会儿该难受了。”
郑云澜似是不理解地望向他,眼波微动。
不知怎得,卫涟竟感觉自己被她看得耳根发红,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喝懵了?”
“……看不起谁,”郑云澜不悦地拍开他,认真道:“你很奇怪。”
“只是奇怪吗?”卫涟挑眉,“连我的形容词都变得和善了。”
“嗯,”郑云澜揪住他的一撮头发搓来搓去,“明明人都会希望亲近的人按照自己想象的形象发展的,你好像不这样。”
卫涟了然:“你爸妈又叫你回去了?”
“嗯。”她无奈地叹息,懊恼道:“烦死了,我不该接的。我又做不到让他们满意。”
看来是真的有点醉了,话音里都染上几分情绪。
“哪有人能完全让其他人满意的,尤其父母子女这一层关系在,他们对孩子的期望总是比对其他人要高的。”他试探道:“不过你不想离开主城吗?我的工作调不走,你回去的话或许就不用看到我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父母控制子女的念头也会更强烈一些。”她再次咽下一口酒的时候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旋即又像是错觉一样,继续说道:“小时候……我很想要钱,有了钱他们就不会天天见不到人了,我哥也不用去学自己不喜欢的专业。”
卫涟轻吻她的额头,问:“现在没这么想要了?”
“嗯……”她艰难地组织语言,“我一直比周围的人年纪小,他们都可以去兼职,只有我不行。那时候很羡慕他们,觉得五十块钱……可是一笔巨款啊。
“现在能工作了,反而……他们都不需要了。”
一缕光线划过卫涟的脑海,他直觉她口中的“他们”绝不止她家里人。
“要不要考虑包养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便宜实惠。”他开玩笑地说。
“养不起,你又不缺我那点。刚才你说什么来着?回外城吗?很不错的建议。”卫涟的表情一黑,郑云澜见状嗤笑道:“自己提的,怎么还黑脸?”
“我倒贴也行。”卫涟阴恻恻地问,“去外城?你打过这个主意吧?”
“你这种人……”她没有正面回答,“不是干不出来每天主城外城来回跑的事,除非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否则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抬手挠挠卫涟的下巴,倒在他身上,说:“是吧,专制的alpha。”
“咳咳,”卫涟打哈哈,“这不是正好也不耽误你和家里人离得近么,不过你住在这里当然更好。”
“是啊,在这里更好,认识的人很少。以前看过一句话,‘只有在无人处才是真正地活着’,这是这里唯一有意思的地方。”
“啊,在外城会遇到亲戚之类半生不熟的人?有时候确实挺头大的。”卫涟附和道。
“嗯,有时候走过很久以前和亲友玩闹过的街道,回过神来才还发现很多年过去早就物是人非,就觉得还不如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样啊……”卫涟琢磨道。
“嗯?”郑云澜努力掀开眼皮,眼眶里水汪汪的,像是雨后初春的嫩叶的颜色。
“没有,我还以为你是……来找人的。”卫涟轻笑着抚过她的发顶。
“找人?”她愣了一下,“李昭?”
“哈哈,碰巧遇到了是吧,十几年没见的老同学能碰上也是挺巧的。”卫涟不自然地说。
“不是,”郑云澜歪歪脑袋,呢喃道:“我就是来找他的啊。”
她感觉到身后的身躯明显一震,疑惑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啊。”他僵硬地扯扯嘴角,慌乱道:“不说这个了,你累了吧,咱们休息吧。”
说罢就要起身。
“不说哪个?”郑云澜感觉眼前的世界天旋梯转,思绪很难集中到一起,大脑宕机许久,问:“你不是知道吗?”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手恰好握住了卫涟手腕上的光脑,似是意有所指,又像是一个不经意的巧合。
卫涟触电似的猛地抽回那只手,几秒后觉得自己过于欲盖弥彰了。
她知道他去外城警局调档案的事了?
现在是什么意思,要和他坦白吗?
“我知道什么?”他拔高声音,像是在说服自己,“哦对,对,游戏机的事?李昭说他弄丢了,那个型号早就停产了,家里这两个全息的你可以试试。还是你来主城担保的雇主?给他们添麻烦了吧,他们现在应该招到人了……”
郑云澜本就不太清醒,越听越莫名其妙,脑瓜子被吵得生疼。
她一巴掌捂住卫涟喋喋不休的嘴:“你突然在说些什么?”
是啊,他在说什么?
但是他怕一旦留出间隙,郑云澜会说出他实在不想听见的话。
比如之前一直闷闷不乐,见到李昭之后身上的刺都少了许多;抑或是为了在主城找到李昭,宁愿忍受和他在一起;又或许是为了洗清李昭的嫌疑,警方询问时就算自己收到怀疑,也不吐露半点他的行踪。
罕见地,卫涟竟生出了害怕的情绪。
她呢?会害怕他帮王学思,把这事捅出去吗?
“没什么,我有点醉了。”卫涟说,“休息吧,还好明天不上班。”
“你醉饮料?”郑云澜幽幽地问。
“我当然不——”他蓦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换成饮料了?!”
“……别喊,头疼。”郑云澜揉揉太阳穴,“高中毕业之后我还没成年,总想喝酒,就买的这东西。”
卫涟气得直哼哼:“你三分醉演我是吧?”
“也不是,七分吧。”她否认,随即问道:“你在逃避什么话题?”
“我逃避什么?”他嗓音干巴巴的,神情极度不自然。
“我哪知道?这不是在问你。”
“那没有。”
“……哦。”郑云澜的思绪被他带偏,迷迷糊糊躺到床上去了。
就在她感觉身体下沉灵魂上升之际,耳边突然传来卫涟的声音:
“对了,周潜川下礼拜结婚,你去吗?”
“不去。”她下意识拒绝,而后问道:“谁?他不是结婚了吗?”
“……二婚。”
“谁会去前上司的婚礼。”她想了想,又问:“是追到公司的那个beta孕妇吗?”
“虽然追过去的不止一个,但是我应该知道你说的那个,”卫涟有些难以启齿,“不是她。”
郑云澜精神清明了点,冷飕飕地瞥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他是他我是我,你不能一棒子打死啊。”卫涟解释道,“咱们认识这么久,你什么时候见我跟别人不清不楚过?”
她轻飘飘地说:“你不清不楚也不可能专门告诉我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头疼,胡言乱语,睡吧。”她安抚道,翻了个身背对他。
卫涟不满地想要跟她掰扯清楚,看她恹恹的样子又不好把人晃起来,只得气鼓鼓地抱胸仰躺在一旁。
半晌,他才想起来正题:“那你明天有空吗?”
郑云澜屡屡被叫醒,不耐道:“又怎么了?”
“明天……你愿意跟我去见见我妈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郑云澜唰地蒙上脑袋,少说沉默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语气平缓了不少,问:“忌日?”
“嗯。”
“不去。”说罢觉得这时候态度不该这么生硬,补充道:“我不去婚礼也不去扫墓。”
“啊?”卫涟一愣,“江恬结婚的时候也?”
“那时候在帝国上学,没去。”
“哦,这样啊。那纪——”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差点脱口而出问她去没去过给纪年纪茹兄妹扫墓。
好险!
“……没去过。”
沉默良久,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没有探究他咽下去的话是什么。
她至今不敢去面对这件事,自然也不知道在王嵘死去的那天,纪年和纪茹的墓前摆放着两束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