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涟说不上来哪里惹到郑云澜,这已经是第三个晚上她不让他睡了。
郑云澜就这么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在观察一个从未见过的新物种,明明自己已经熬的摇摇晃晃,但是只要他一闭眼郑云澜能第一时间把他弄醒。
卫涟猜测她是生气那天他打断几个beta聚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恼火地坐起来准备发难,看到她快掉到脸上的黑眼圈感觉一团怒火只能生生咽下去:“……你别熬了,我不睡了。”抱着枕头跑客厅待着去了。
卫涟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怎么想都不对。
他是在久别重逢的第一天就弄了个不痛快,但那是郑云澜四天回一条消息在先。
而且自己生怕她看漏念叨了一礼拜回去的日期,结果郑云澜扭头光鲜亮丽地撇下他在机场等了一个多小时,跟别人吃饭去了。
卫涟越想越气,他以为郑云澜天生就是这副冷冷清清不爱说话的性格。
可是她明明跟别人就有说有笑的活气儿那么足。
不行,看看她睡了没,理论一番去。
“——卧槽?!”他推门被郑云澜坐在墙角的影子吓一跳,全然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黑灯瞎火的你坐这儿干啥呢?!”
郑云澜两天没怎么睡,乍一听到这么高分贝的吼声感觉耳朵里面有琴弦断裂的声音,脑瓜子震得嗡嗡的。
卫涟急忙把她抱回床上,她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卫涟感觉自己都气笑了,“见过霍霍别人的,没见过这么霍霍自己的,我熬几天没啥事,你这身体跟我能一样吗?!”
他这话不假,从小到大卫涟各项身体指标在alpha中都稳居前列,分化时经历了高当量信息素强化的肌肉骨骼,身体条件别说beta,绝大部分alpha也很难拼得过他。
不过这话说的显然不是时候,郑云澜想起昨天自以为是的alpha同事,心下不快:“确实。
“那熬熬看吧。”
“……”卫涟一哽,强行把郑云澜按回床上躺下,决定养精蓄锐过几天再吵。
阳光先是顺着厚重的窗帘爬上墙壁,慢慢地吞噬了整块窗户,叮铃铃——
卫涟眼疾手快按掉郑云澜光脑的闹钟,下一秒郑云澜已经离开床准备去上班了。
卫涟看她路都走不稳,黑着脸把人拽回来:“你疯了?上个班把命搭上?”
“就算搭上,是因为上班吗?”郑云澜稳住身体,努力撑开眼皮,“你扣着我我也不会睡的,去公司清静点还能补个觉。”
卫涟惊愕,郑云澜在他的怒吼中扬长而去。
他本来不信网络上关于beta吃苦耐劳的刻板印象,毕竟许时霁这人跟网上形容的beta就完全不一样。
难道是风水原因?外城的beta都这样?
卫涟难得请了天假,一边叮嘱周潜川不要给郑云澜安排太多工作,一边跑去找许时霁取经。
“……你这问的,”许时霁哭笑不得,“beta这个群体占据了人类总量的百分之八十六,数量远超百分之七的alpha和omega,这么多人哪能都一样。”
“我当然知道,”卫涟粗略讲述了这两天离谱的经历,“哪有人这么倔的。”
“你没拦着?”
“那也得拦得住,”卫涟气恼,“她那样摆明了玩命跟我死磕。”
许时霁心想某种程度上你们也是棋逢对手,正色道:“但是这么下去迟早出问题吧。”
“我知道,这不是问你来了……”卫涟辩解道。
“我跟小郑又不熟,你好歹问个跟她熟点的。”许时霁看着卫涟眼神飘忽的样子,战术性喝水,“我大概知道你想问什么了。”
卫涟心想就知道这老狐狸靠谱。
“你把她当成和你势均力敌的alpha相处看看。”
“啊?”卫涟惊愕。
“alpha很难体会这种处境。”许时霁作为活在alpha堆里的beta很有感触,“尊重是爱的前提,卫涟。在我这么多年见到的alpha中,别说朋友同事,对伴侣做到这一点的都少之又少。”
卫涟面露不解,他和郑云澜说是在一起近一年,实际相处时间甚至不到一个月,大多情况都是他说她听,甚至不听,说是两个陌生人也不为过。
许时霁露出了然的笑容:“你这次调回来是为了小……”
话音未落,卫涟的光脑弹出周潜川的电话。他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下一秒周潜川焦急的声音传来:
“小郑晕倒送来中心医院了!”
卫涟不记得自己怎么过去的,周潜川把郑云澜的报告单发过来,他匆匆看了诊断结果冲进病房。
郑云澜嘴唇干涸发灰,双眼紧闭,埋在被子里显得有几分脆弱,不似面对他时那样冷淡不近人情。
卫涟的心重新落回去,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按着把手关门。
“咳咳,你先看单子,”周潜川看他出来,赶紧撇清关系,“人是睡眠不足晕的,可不是过劳啊。”
卫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行,这两天给她请个假,麻烦了。”
周潜川欣然答应,看他没有发难,借口被信息素熏得难受悻悻溜走了。
卫涟绷着脸蹑手蹑脚坐到病床旁,盯着郑云澜的脸恨不得把她弄醒跟自己吵一架。
alpha的矛盾大多以拳头告终,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像是小孩在大人面前无理取闹被忽视一样。
他身体微微发抖,把脸埋在郑云澜掌心,眼睛有些泛酸。
郑云澜静静躺在病床上,眼睫打下浓厚的阴影,太阳西沉夜幕逐渐降临,郑云澜感觉头里面无数跟神经在相互撕扯,眼皮沉得挣扎许久才睁开。
卫涟……?
病床旁,卫涟紧握着她的手,像山一样静坐在矮板凳上,眉头紧皱似是不安,脑袋时不时往下晃一下,月光从窗外透进来,打在他浓墨重彩的五官上。
她胳膊微微颤动,卫涟眼皮霎时抬起,他的眼仁乌黑浑圆,眸中习惯性地装满了锐利,在看到郑云澜醒来的一刹凶狠劲儿散去,看起来有些色厉内荏。
卫涟声音沙哑:“感觉怎么样?”
郑云澜摇摇头,嘴唇干涩:“没事,就是睡着了。”
“……”卫涟打生下来没见过这么气性这么大的人,把水放在她嘴边,憋了半天:“家里没医院舒服?偏跑来这儿睡。”
郑云澜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嘴角轻弯。
“你还笑得出来。”卫涟嘭地把水杯放下,怒目圆瞪:“把自己弄进医院,我还在外面生龙活虎的,值不值?”
郑云澜深吸一口气,脑袋陷入柔软的枕头,消毒液的味道流进鼻腔,声音中染上几分笑意:“值啊,又没死。”
当然值。
她白天先是跟之前那个alpha同事冷嘲热讽了几句,部门领导拉偏架把她调去信息室干活,阴差阳错正中下怀,这时候罗迩的资料派上了用场。
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她一个活人,满屋子的计算机屏幕发出刺眼的光芒。
不敢用搜索,只好按年份一个文件夹一个文件夹找,神经紧张得能听到心脏跳动时耳膜的震动。
页面弹出一份二十年前的旧案,胡念控告王学思意图侵犯她弟弟胡楠,姐弟二人在反击过程中背部、头部遭受重击。
冰冷的字样倒映在郑云澜的瞳孔中,她抖着手关掉了文件。
由于姐弟二人均不满十八岁,且omega不具备起诉权利,二人被移交至omega保护协会看管,后于联邦历732年转运途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
“……能听到我说话吗?”卫涟心里一紧,叫了她几声没有反应,担心她没有缓过来。
“不是说你。”不知道是不是郑云澜的错觉,卫涟眼眶隐隐有些发红,她淡淡道:“不是因为你才不睡的。”
卫涟气得哼哼,眼睛看向别处又隔几秒瞥一眼郑云澜,等她继续说。
每次都是这样,他想跟郑云澜理论,结果问题抛过去连个响都听不见。
“我只是……突然有点怀念那种长时间没休息的头疼的感觉。”郑云澜心情见好,罕见地解释道:“我需要一些行为来帮我做出决定,跟你没什么关系。”
某种意义上她相当坦诚,卫涟却觉得她在胡诌,不解道:“熬夜那么难受怀念这干什么?以前训练的时候经常被拉着几天眼都不能闭,现在想想都觉得跟噩梦似的。”
他滔滔不绝,褪去了在外时的凶悍,圆溜溜的眼睛让郑云澜不禁想起儿时养过的一只黑背。
“你们能撑住?”郑云澜问。
“嘶,虽然难受,但是刚好卡在大部分alpha的体能边限上。”
“……没有beta和omega吗?”
卫涟少见她有什么感兴趣的,一时来了劲:“你说军队吗?这些年倒是多了不少beta,不过还是少得可怜,alpha先天的体能优势太大了。omega别说在这地方,就是在大街上也看不到几个,前些年通过《omega就业保护法案》最多能让他们在网上干点什么,其他的……”
卫涟见她眼皮打架,声音骤降,一边把玩郑云澜的手指一边似是顺口道:“啥大事啊得弄得那么难受。”
“说了不是你。”
“……”
这个问题直到郑云澜躺不住半夜硬出院回到家,卫涟都没有得到答案。
他不安地几乎盘在郑云澜身上,几次眼看着想说话又咽回去。
郑云澜被他压得难受,拽下他的胳膊:“放下。”
她和卫涟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之前他每次回来虽然肢体接触很多,但是没一次像这次这样恨不得扒人身上!
卫涟坐在客厅的桌子上正对着她,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贴身的T恤紧绷在身上,胸膛的位置鼓鼓囊囊,臂膀在光影的调和下显出动人心魄的肌肉线条。
郑云澜欣赏地审视着这副标准素描模型的身体,心情不错:“有说的?”
卫涟像是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
郑云澜思索道:“是要道歉吗?”
卫涟的脖子腾地涨红,欲盖弥彰地拔高声音:“我道什么歉?!我……”
音量在郑云澜饶有趣味的神色中低了下去。
“我不太清楚alpha的成长经历……不过对你们来说,‘道歉’是一件很陌生的事吗?当然我不是说你有错,只是看你的样子揣测一下,错了的话,我也不会道歉就是了。”
她难得说这么多话,卫涟闻言失笑道:
“……那你还说我。”
“不一样的,卫涟。”郑云澜直勾勾地与他对视,罕见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在我这里,你永远欠我一步。”
卫涟福临心至,刹那间明白了郑云澜的意思。
他从郑云澜的浅绿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略带慌张的面孔,但是这汪波澜不惊的清潭里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他想起来第一次见面时,郑云澜就是这样专注地看着他,那一瞬间只感觉天旋地转,周遭熙熙攘攘的人群模糊成了背景板。
卫涟与许多人对视过,儿时母亲的悲伤父亲的不满,外派时敌人的怨恨,生活中周围人若有若无展现出的恐惧,无数双装满不同情绪的眼睛在他脑海中如一团团泡沫被冲散……
最终只留下郑云澜那不见一丝涟漪的眼眸。
那个时候卫涟想,这种冷漠又全神贯注眼睛如果只装着自己该多好啊。
于是卫涟在初次见面,就以强势不容拒绝的姿态把她圈入自己的领地。
他张了张嘴,终没能说出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