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贺没说话,抬眼看着陆有道,又灌了一口啤酒。
“那我问了?”陆有道推了推眼镜,“先说生化种的事儿,恒星准备搬过来了?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事儿啊?”
“差不多吧,之前没说是因为我也没谱,钴蓝那边儿一直没给我准信。不过刚才钴蓝说回去安排一下,大概率是要搬。”云贺坦然道。
“恒星那边出问题了?”陆有道反应很快。
“嗯,”云贺说到这个就有点儿蔫巴,眉间一团散不开的愁气,“最近不是一直下酸雨么,恒星在F区,有些积水。”
云贺:“之前就有感染的啮齿动物出现,现在积水冲了它们生存空间,于是它们全从地下管道里跑出来寻找新地盘。”
“这倒是不太好处理,”陆有道皱起眉,“感染的老鼠体型不大,但移速快数量多,恒星那边拥有群攻特性的生化种不多,这次怕是有些棘手。”
“对,”云贺附和,“而且F区地势太低了,鼠患结束也不见得太平,之后再来个什么变异蟑螂什么的,一波接一波,不如搬了安全。”
“怪不得蓝队长现在这个点回恒星,他能攻能防,尤其防御和毒液都属于群体攻击,面对群鼠有绝对优势。”陆有道顿了顿,又说:“但他的身体应该还没有完全恢复吧,他现在这个状态回恒星能行么?”
说起这个云贺也是发愁:“我也就是愁这事儿呢,刚才出门前给他装了些药什么的,只能说尽量让他保持现状。”
“行,”陆有道从兜里摸出个电子烟抽了一口,继续说:“明天幸存者安顿好,你要过去么?”
“暂时不了,”云贺摇头,“这边儿事情还多,幸存者除了住下要安顿,之后的事儿也得安排。而且这次人数估计不少,如果我不在观里,安全问题不好保证。”
云贺说着笑了一下,“而且我也相信他,他是恒星的队长,这些问题他可以处理。他把通讯设备留在这儿了,现在是末日,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好说,如果出现什么突发状况,他会联系我。”
陆有道发自内心地拍手:“你信任蓝队自己回去处理险情,蓝队愿意把命脉核心搬到你这儿,祝99,鼓掌。”
“别臭贫,”云贺乐了,抬腿踢了一脚陆有道屁股下的沙发,“正经点儿,说正事儿呢。”
“我这还不够正经么,我不仅正经,我还真情实意。”陆有道用脚撑着地把沙发挪回原位,“蓝队大概什么时候搬?位置安排好了没?”
云贺:“什么时候搬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应该还要先跟他们队员商量商量吧。再说了整个恒星也不小,搬一次肯定是要忙个够呛。”
“至于具体搬到什么地方……”云贺手虚握成拳抵在嘴边想了想,“之前我是看中苗圃东面,道观的东北角,那块地儿大。但后面感觉不太行。”
云贺边思考边说,有点儿像是自言自语:“那边几个院子地方虽然大,但住宿几乎都是单间,没有偏殿这边儿小独栋来得舒服。”
“再说之后正殿后面的位置是要留作开市场,东北角区域确实是有点太偏了,地理位置不太好。”
“要么干脆搬到偏殿南边儿去,地方虽然没东南院子那么大,但我大概估摸一下,比恒星在F区的地方要宽敞一些,而且那院子住宅都是排屋,一间能住四人,位置也宽敞些。”
偏殿南边儿陆有道去过,不过那也是十几年前还小的时候,印象不是很深了,他有点儿奇怪,问道:“之前听你说过,这么多分区都是以前门派前辈把擅长不同类型的修士分开来重点教授,但偏殿这边儿的布局明显跟东边不太一样啊。”
“因为落寞了呗,”云贺解释道:“望海潮最繁盛的时候可是有数千名修士,什么符修剑修丹修器修这样分一分,一个院也得容纳上千人,住所修的自然就紧凑。”
“后来科技发展太快,越来越多的人就不信这些了,观里修士越来越少,之前那些院就显得太空了,所以在偏殿这边新修了几个院,住宿条件改善了不少。”
“直到再后来,分院也凑不够了,干脆就直接在偏殿后面修了些小楼,把东边那些院子都锁了。”
说到最后云贺一摊手:“最后观里只剩我这一个独苗,干脆就跟师父住在一起了呗。”
“倒也是省事儿了。”陆有道点点头,“那搬去偏殿南边确实是好选择,东边安排幸存者,二者之间隔着苗圃和市场,也不会直接接触,更稳妥。”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至于打扫什么的,之后再看,如果那些幸存者里有想用劳动换取报酬的,可以先雇一下。”云贺说道。
“是个办法,这趟幸存者并没有很多,观里到处缺人手,分工一下也合适。”陆有道吐出一口烟气,透过升起的白烟,眯着眼看云贺:“阿云,但你要想好,你和钴蓝的关系怎么处理?恒星搬过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说道这个云贺就愁,从沙发上捡了个抱枕,在上面哐哐哐打了几拳才说道:“……这事儿我真不知道怎么说。”
“当年分开我都不知道还能再遇到他,也没想到他会成为我的委托客人啊。”云贺叹了口气,“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装不认识,还盘算着如果他认出来了我该怎么办,结果您猜怎么着,他也不认识我了。”
“你跟小时候变化还是挺大的,”陆有道说,“不仅仅是眼睛和手臂这种外在,整个气质跟小时候都不太一样了。”
“修道之人,心性总是要有些变化的。”云贺说道:“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当时我要是没装作不认识,现在会不会好得多。”
“刚说自己是修道之人呢,事已至此顺其自然啊。”陆有道乐了。
“我这也就是道行不够深,我要是真参悟透了早他妈原地飞升了。”云贺皱着眉,“你别打岔。”
陆有道举着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之前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他说,主要这事儿弄得,我一开始也没想到能对他,那什么。”云贺搓了搓脸。
“但是每次想聊聊的时候,我又没办法开口。我该怎么跟他说?我说Hi 你好啊,其实我没忘记你,我记得你是那两个人的试验品,而我就是当年实验室里,被那两个人制造出来的小屁孩。我挺喜欢的,跟我在一起吧?”
云贺捂住了脸:“这他妈的不是纯有病么,这让我怎么说?研究员……那两个人再怎么说也算是我的父母,钴蓝之前承受的所有痛苦都来自于他们,而我,身上每一处都是他们基因延续的我,现在跑过去跟他说,想起来了没?是我啊!……这让我怎么说?”
“我的存在就是原罪。”
“我觉得钴蓝对你也有意思,你的感情并不是单向的。”陆有道端起杯子在云贺酒杯边沿碰了一下,云贺颓然地放下手,端起杯子把酒喝完,又再次倒满。
“是啊,我也看出来了。但就是因为他有这个想法,所以我才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云贺攥着杯子,摩挲着杯沿,“如果他没这个想法,那我也可以把这种想法压制下去,这些事儿这辈子都不用告诉他。”
“但他现在也有这种想法,那对于以前的事儿我就不得不让他知道,他有权利知道也应该知道。如果不说,永远都是留在两个人之间的一颗炸弹,不知道哪天就嘭的一声炸了。”
“……你也知道,我经常做梦。”云贺有些无力,“梦里一遍一遍重复着过去,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开口。”
陆有道皱眉:“但这不是你的错,那些事情并不是你做的,甚至……你的存在都跟生化种没什么区别。”
“谢谢你啊。”云贺苦笑,“这话虽然不怎么好听,但真的有安慰到我。”
“虽然我跟钴蓝并没有相处太久,但我大概能感觉出来,钴蓝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责怪你。”陆有道说着,伸腿踢了踢云贺的鞋,“这话不是安慰你,你仔细想想。”
“如果他真的会因为你的身份而厌恶你,那你第一次误闯他房间的时候就该被掐死了。那时候你才多大点儿啊,对于他来说,弄死你不是轻轻松松么。”
云贺啧了一声,没说话。
陆有道继续说:“但是他没有,反而跟你成为了朋友,这还不能代表他不讨厌你么。而且你也知道,生化种的智力跟人类相比没什么问题,而且逻辑更加简洁,他完全分得清你和那些研究员的不同,不会把你们归为一类。”
云贺叹了口气,抓过抱枕塞进怀里。
“所以之后找个机会还是跟他聊聊吧,”陆有道突然想到什么似得,笑了一下:“万一钴蓝也认出你了呢?怕你太局促才装作不认识?”
“怎么可能啊?”云贺没什么好气,“我眼睛瞎了手也断了,你刚刚自己还说我跟小时候大变样,你搁这儿左右手互搏呢?”
陆有道笑而不语。
“行吧,我知道了。”云贺抓了抓头发,“之后我找个机会吧,跟他聊聊。”
从陆有道那边回去已经是晚上了,第二天还有安排,云贺洗了澡准备睡觉。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想起太多过去回忆的缘故,他现在身体疲惫,但脑子却无比精神。
云贺把头埋在毛毯里坚持了半个小时,还是放弃抵抗,起身拿过床头柜里的药瓶,倒出两粒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