钴蓝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都是懵的，睁眼是陌生的天花板，自己腰腹以下的身体发麻，这种无力感让他强撑着支起身体观察周围情况，直到看见枕头旁边贴着的那张小纸条。

自己……这是被带回了望海潮观？那云贺现在怎么样了？

钴蓝记得自己从楼梯上坠落后，眼前一片血红，隐约看到人影在自己面前晃动，有温热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嘴唇。

钴蓝现在就连抬起手都有些吃力，但他还是坚持摸了摸自己的嘴，半梦半醒之中的触感应该不是错觉。

最后他记得感染蛙临死前将背上的幼蛙全部喷射出去，那时候云贺已经脱力，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帮他全部挡下……

想到这里，钴蓝突然浑身抖了一下，然后他惊恐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被子下覆盖着的人类双腿，身体因为过于激动，不受控制地颤抖。

自己居然真的变成人了？

他隔着被子摸了摸自己的新腿，最大的感觉还是麻软无力，但感受到的触觉有些奇妙，原本八条腿变成了两条，所以哪怕自己只触碰了左边腿，但反馈的感觉却是跟之前一起触碰四条腿有些类似。

钴蓝掀起一点被子迅速看了一眼，腿和人类的无异，上面也没有覆盖甲壳。

钴蓝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剧烈的情绪起伏了，他双手攥紧抵在嘴边，脑子里思绪繁乱。如果自己变成了人的话，云贺之前在中转站说的之后找机会聊一聊，还作数吗？还会想跟自己谈谈吗？

他慌了神，他无法预测自己的变化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也无法揣摩云贺知道自己变化后的反应，但他又迫切地想要见到云贺，想知道云贺逞强透支自己之后有没有受更严重的伤，现在身体情况怎么样。

门外传来脚步声的时候，钴蓝立刻收敛情绪，冷静又警惕地盯着门外，哪怕他现在表现出的理智机敏都是装出来的，也足够唬人了。

因为这是他作为蜘蛛与生俱来的狩猎天赋，隐藏、伪装、潜伏，一击致命。

门外进来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但钴蓝从他身上感受到了陆医生的气息，他们应该刚见过面。

但钴蓝什么都没说，他在等待这个人先开口。

紧接着他就被一句你好斯拜德给说愣了。

刘壮一副放心我懂的表情，“斯拜德，点，钴蓝？还是钴蓝点斯拜德？听说你生活在洋人的街区，你平时是不是说外文比较多？说中文费力吗？”

问题太多听得刚醒过来的钴蓝有点懵，但他还是很努力的挨个回答：“没有斯拜德，也没有点。不在，不说，不费力。”

“啊……哦哦好的，这样啊，哈哈。”刘壮挠挠头，有点儿没听明白。

他觉得这人有点古板，他平时话就挺多的，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挨个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有时候嘴巴转得比脑子快，自己前嘴刚说完，后面脑子就不记得自己刚才问过什么了。

于是一个自来熟的话痨，和一个从不让话跌在地上的有问必答，就这么诡异地陷入了沉默。

好在楼下的陆有道听到呼叫铃立刻就往楼上走，看到钴蓝和刘壮两个人就这么干巴巴坐着有点儿奇怪，“蓝队，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说完拿起监测生命体征的腕带示意钴蓝抬手，一边绑一边问：“大概什么时候醒的？听阿云说你从楼上跌落，腿部现在感觉怎么样？”

“多谢陆医生，我感觉还好，我没看时间，但醒来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分钟。”钴蓝说，“腿部目前没有感觉到难以忍受的疼痛，麻木感更多。”

“不会很疼是正常的，我给你用了止痛的药物，发麻大概率是因为你躺了起码两天，血液有些不畅也是正常的。”陆有道看着屏幕上稳定的生命体征，继续说：“但是具体什么情况还是让阿云再来给你看看，你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不太擅长。”

“那我先回去找阿云过来呗，”刘壮终于找到机会开溜，“我把营养液留这儿了啊，如果这位那什么蓝队长能喝的话。”

“好的，谢谢。”钴蓝矜持点头。

刘壮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奇怪的人，一路上跑的飞快，冲进云贺的小院就开始嚎：“阿云！你在屋里吗！你那个什么钴蓝没有点的斯拜德醒了！”

刘壮手悬在半空还没敲到门上，房门就哐当一声从里面拉开了。云贺方才还在修炼，额上有一层薄汗，但他顾不得擦，抓着刘壮就问：“他醒了？什么时候？情况怎么样？”

刘壮看云贺着急，也没卖关子，直说道：“我看着还行，但具体的陆子说得要你去看看，唉唉你别急啊，你身体不也没恢复呢，慢点儿！”

云贺方才运功，又服了几颗固元气的药丸，体力比早上恢复了不少，甚至能聚起一点儿灵气来，此刻他心急如焚，腿上速度便更快。

刘壮看着他跑远，医院的事儿自己也帮不上忙，干脆回厨房收拾晚上的食材去了。

云贺冲到屋里的时候陆有道正好再拆钴蓝胳膊上的监测绑带，云贺气喘吁吁地靠在门上，见到钴蓝的一瞬间眼眶一热，连忙伸手遮住了脸。

“云道长，”钴蓝以为云贺不舒服，立刻就想起身，云贺连忙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儿：“我还好，就是刚才跑的有点急，放心。”

陆有道朝钴蓝点头补充：“是的，阿云没什么外伤，就是灵力有点儿透支，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说完他扯了两张湿巾递给云贺，“擦擦脸吧，跑的满头汗。”

“谢了。”云贺接过湿巾狠狠摁了摁眼皮，试图把多余的水分都挤出去，“蓝队长情况怎么样？”

“你俩一醒来问的都是对方情况怎么样，”陆有道金边镜框后的眼睛眯着，“都还行，生命体征稳定，伤口恢复良好，其余的还是需要你来看下。”

云贺看在湿巾和解围的份上没跟陆有道掰扯，他搬了个板凳坐在钴蓝床边，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抬头看他。

陆有道非常体贴地离开了房间，还顺手带上了门。

钴蓝还是太虚弱了，他看到云贺能跑能跳，心放下了一半，身体松懈下来，困倦感再次袭来，他觉得自己再眨眨眼就会再一次昏睡过去。

但他不敢睡，他强迫自己撑着精神，非要从云贺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云道长，我现在是不是……变成人了？”

云贺心里一顿，他抬起头看着钴蓝，似乎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兴庆，一点惶恐，还有悲凉。他的心突然像是被一张蛛网包裹住了，黏黏糊糊的，亲昵而又温暖地和他缠绕在一起，挣扎不开。

他好像从这双眼睛里，读懂了一点钴蓝。

“你现在……用观里的说法，这叫化形，”云贺朝钴蓝伸出手，发现他并没有抵触，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你既可以是人，也可以是蜘蛛，还可以是生化种。”

“你是你想成为的一切。”

“那你呢，你觉得我是人还是蜘蛛，或者是生化种呢。”钴蓝反手握住云贺的手腕，态度罕见的强劲了几分。

“你是什么都好，并且你是什么都不重要，你永远是你，只是你。”云贺另一手覆盖在钴蓝手背上用力捏了捏。

钴蓝平时过于冷静自持，和现在反差极大，不过云贺并不觉得这样的钴蓝有哪里不好。

他知道钴蓝刚醒来身体和灵魂都处于一个很脆弱的阶段，他完全有耐心多哄哄这只敏感的蜘蛛，“困不困？陆有道说你的腿需要我来看看，现在有力气配合我吗？”

钴蓝手上松了劲，点头配合。云贺灵力还不够，只能先把灵力都集中在钴蓝腿部。他把手伸进钴蓝膝盖窝说声“失礼”，另一手按在钴蓝的腿根外胯位置，手上慢慢用力把膝盖部位折叠抬起。

“怎么样，现在感觉会疼吗？”

钴蓝摇头：“不会，整条腿发麻，但是腿根的地方有点酸。”

云贺替他活动了两条腿，又问：“这样感觉跟之前的蛛腿应该有区别吧，会不会很难适应？”

“确实有一点，感觉好像身体被强行固定成了两部分，运动起来的感觉很陌生。”钴蓝试着抬了抬腿，但没有成功。

“髋关节处的肌肉发力，大腿前侧的肌肉也要发力，慢慢控制，先感受一下。”云贺伸手在他需要发力的主要肌肉上敲了敲，灵力顺着他的手，在钴蓝体内引导。

钴蓝认真感受了一下，跟着云贺的指引慢慢抬起了左腿，又抬起了右腿，“好像可以理解了。”

“能理解就行，不用着急，你的身体还没恢复，等恢复了腿上就有力气了。”云贺重新坐回椅子上，“我现在灵气也还不够，等我再恢复些就能帮你疏导一□□内灵力，也能让你恢复更快。”

钴蓝却摇头：“云道长自己的身体也很重要，你之前的透支太伤身体了。”

云贺还要说自己没事儿，钴蓝岔开话题：“我失去意识，变成人腿，里德和竹安都知道我先前来望海潮观修炼过，但其余人并不清楚，我来这里应该是为了让恒星的其他成员不要有误会吧，峰珂和琅晓有消息么？”

说到公事的钴蓝又恢复成了恒星队长的模式，云贺叹了口气，今日份的黏黏蜘蛛体验卡应该是到期了。

只得接着他的话说：“没错，你来这里确实是他们商讨过后最好的选择。峰珂和琅晓状态应该稳定，但药物差不多就要用完了，我正在做，明天早上就能做好。”

“你的身体暂时还不能下床，你有什么需要给恒星转告的吗，我可以帮你转达。”

“谢谢云道长，”钴蓝说，“我没什么需要转达的，只要告诉里德或是竹安，我清醒过就好。”

“行，”云贺说，“到时候我跟他们转达吧，你现在的情况并不是非常稳定，最好在望海潮观多呆一段时间。”

云贺：“这边吧，我同他们说三天后让竹安或者里德来侧门这边，到时候你也能下床了，恒星有什么情况你们当面说也更清楚。”

“好，谢谢。”钴蓝撑到现在已经疲惫极了，几乎是话音刚落，就闭上眼睛再次昏睡了过去。

云贺替他掖了掖被子，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