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副表情,黎兰不忍心告诉祝清,这个数字其实是四舍五入过的。
她和祝清谈恋爱时,祝清已经是一名幼师,为了了解自己这个小女友,黎兰曾经托人打听过祝清的工作情况。
双语幼儿园是私立性质,祝清在里面的主要工作是外教助理,聘用制人员,服务于外教的园内教学活动,当然了,黎兰也了解到,外教年薪三十万,祝清的年薪,剔除五险一金……三万。
黎兰当时心疼极了,恨不得把副卡直接给祝清。
不过她也知道祝清的性格,不会直接收她的钱,只能想办法从别的地方委婉贴补。比如替她买房买车,承担家庭所有开支,趁所有能送礼物的节假日把祝清想买的东西买来送给她……
“三千!?”
思绪回到此刻,祝清脸上的惊诧与嫌弃,令黎兰升出股无可奈何的感慨。
黎兰扶额道:“你有什么感想?”
她一直不太理解祝清为什么要做幼师的工作。
幼师很忙,又累,早上开始连轴转到晚上,小孩子的苦恼,大人的刁难,和根本无法与劳动量成正比的工资。
每次黎兰出差回家挤出几天休假时间,祝清都很难留在家里陪她。
黎兰心里其实是有点不满的。
祝清眼皮抽了三抽,脱口而出:“三千?还不如被你包养。”
黎兰表情一顿,是很明显的愣住。
祝清下意识说完,瞥见黎兰的表情,连忙解释道:“我不是四肢不勤混吃等死瘫在家里等你养的意思,我是说,其实我能挣更多钱的,我不止月薪三千的水平!”
祝清的表情异常认真,她回想自己月入过万的日子,那时候她还嫌弃翻译工作看资源看人脉看资历给她开的时薪不够高,现在来看,那简直是天堂!
黎兰的目光如有实质,凝固在祝清身上,似乎要看透她的表面,直视她的内心。
半晌,黎兰冷静道:“不错。”
这下换祝清愣住了。
不错?
不错什么。
祝清后知后觉黎兰是在回复她那句“不如被你包养”,脸颊爆红道:“那那那那还是不太好吧。”
那个“吧”被她憋出了娇音。
祝清狠狠咬住嘴唇。
她知道黎兰钱多,包十个八个她都不碍事,但祝清你怎么就嘴上没把门的呢!
这会让你看起来像个智障!
黎兰冷笑一声:“我觉得很好。”
祝清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在这种两人独处的夏日早晨,祝清一句话问错,脸皮挂不住,索性也不装了,问出这几天一直纠结的问题。
“黎兰,你感觉我到底怎么样?”
黎兰早就看出她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但没想到她问的竟然是这个。
本以为她会问“我们为什么离婚”“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怎么认识的”,毕竟一觉醒来多了个爱人,任谁都会率先质疑打探这段关系。
没想到祝清会问自己对她的看法。
黎兰双手垂下,身子往后靠近椅子里,那是个回忆思索的姿势。
什么看法呢?
遇见祝清的那天,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审美倾向。
初春的午后,大学草地上,祝清蹲下来与一只三花猫握手,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
灿若晨曦、明媚如阳,好像离她近一些,也能被她的热意浸染。
黎兰六亲缘薄,是个寒潭鹤影、冷心冷情的人,事业上的成就未能带来持续增长的幸福,欲望寡淡到财富积累至某一阶段时,于她而言便只是数字。
要说对祝清的看法是什么,大概就是,与祝清的相遇,让她前所未有地确认了自己的审美偏好,确定了自己是个有情有欲的活人。
这些话无论哪句说出来,都会显得矫情,黎兰沉默过后,垂眸冷淡道:“你还年轻,未来可期。”
谁没有年轻过,年轻是什么永恒不变的资本吗?
祝清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又追着问:“那你喜欢吗?”
黎兰这次没有回答。
祝清等半天没音,自觉越界,轻声说:“好吧,你不想说就不说,但有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告诉我。”
最后的语气很严肃。
黎兰抬起头,示意祝清开口。
祝清握拳,深呼吸,神色认真,声音清晰,一字一顿。
“我,有没有出轨?”
黎兰:……
祝清指节被捏得发白,双目圆睁,嘴唇抿成一条线,显然紧张上脑了。
黎兰有种错觉,她怀疑自己给出的答案非常重要,是与不是,似乎可以篡改祝清的精神状态。
这人脑子里哪来这么多胡思乱想?
逗弄的心思一闪而过,黎兰还是心软。
“没有。”尾音是似有若无的叹息。
祝清吐出口气,整个人从紧绷的弦变成一坨松软的棉花糖。
“那就好。”
祝清不会傻到去问两人之间闹了什么矛盾,如果黎兰愿意说,一开始就说清楚划开界限。
现在不想说,多半是矛盾还在进行中,却仍有转机。
只要不是自己红杏出墙,祝清就捏得住机会。
祝清不再发问,她安静下来,把拌好的蔬菜沙拉扒拉到面前大口吃光。
“喏,”祝清咽下最后一口圣女果,把手机递给黎兰,“这是我的摄影博主账号,你可以看一下喜不喜欢。”
屏幕上是她的主页,粉丝量约莫六十万,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博主。
黎兰并不了解祝清的过去,也不知道她还有摄影的技能,看得很认真。
祝清的风格和她本人很像,清新自然,滤镜也喜欢用自然款,调出来的色泽都非常通透。
一张雨后初霁,山路青石板上伸懒腰的猫咪被祝清放在置顶,黎兰很喜欢。
“要是觉得可以,你需要拍照的时候,叫我就行。”祝清开心道。
黎兰没能拒绝,冷淡的嗓音多了点温和:“好。”
—
早饭过后,黎兰回到房间,估计有工作要处理。
祝清收拾完厨房,也抓紧时间去忙自己的事。
首当其冲就是幼儿园。
祝清没在微信里面发现任何和幼儿园有关的群,不然也不至于现在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份月薪三千的朴素工作。
思来想去,她把目光定在一个虽然没有用过,但久闻大名的软件上。
蓝底白燕钉。
试着用手机号登陆,果然成功,一上线就开始“叮叮叮”。
祝清在里面找到上级的联系方式打过去。
园里很关心她的情况,在她没醒之前探望过,一接通就问她身体有没有好些。
祝清把自己的情况短暂说了下。
她属于工伤,有带薪休假,医院建议修养两周,不过她有失忆的情况,不清楚会不会影响后续的工作。
“后续的工作我可能没办法完成……”祝清摆出一副为难的语气,心里暗暗想,快点表示嫌弃,然后辞掉她,给她工伤补偿和N++。
“身体重要,失忆的事情等休假结束再评估,”园里的回答充满了人性光辉,“就算无法胜任工作,我们也会按照保险给予补偿的,你就安心养病,祝你早日康复。”
祝清眉头跳起,真没见上赶着要“有病”员工的老板,急忙说:“除了病假,我可能还要请一段时间的长假。”
祝清轻咳一声,叹道:“家里忽然有事儿,您也知道,像我这个年纪,就得开始顾家了,稍微有点事就走不开呀,我这一受伤多影响家庭和谐呀。”
“我这一病吧,可能时间就长了,怎么样也要两三个月,加上病假动不动就四五个月。”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
祝清翘首以盼。
据她所知,能在这样一个寸土寸金的大城市给出月薪三千的老板,心肠定然要比黑金还要黑。
只有他榨干你身上最后一滴血液的份儿,没有你拿着钱还请长假,让老板养你的份儿。
说起三千,能把自己这样一个高校毕业的人才用成廉价劳动力,到底是社会的扭曲退步,还是人性的道德沦丧……
就在祝清再一次不受控制的自己三千月薪而哀嚎时,对方终于发话。
“那正好,”对方的笑声真挚而诚恳,“病假结束也快放暑假了,从六月到九月,你先休呗,反正你上一天领一天的钱,你想请多久都行。”
祝清:…………
祝清满脸冷漠地挂断电话。
上一天领一天的钱。
请假没有钱。
她打开银行卡余额,果不其然发现小数点之前只有四位数。
月薪三千是一种统称,一种美化,有时候你觉得你得到了最差的待遇,但其实想一想也许并不是呢,还有更差的呢。
比如不上班就无底薪。
比如之前六位数的存款变成了四位数,她在倒贴上班呢。
祝清忍住爆脏话的冲动,把手机摔在床上,气得脑门疼。
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份工作!
就在此时,手机“叮铃”一声,新消息。
祝清瘫够两分钟爬起来,面如槁木划开手机,心如死灰。
紧接着,她目光僵住,像被钉在原地。
瞳孔猛地一缩,呼吸凝滞。
祝清眼底的死灰迸出火星,炸成一片亮光。
她跳起来,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发抖——
个、十、百、千、万、十万……
“亲属卡额度变化提醒。
老婆 调整了赠送给你的亲属卡每月总额度。
亲属卡每月总额度由¥50000调整为¥10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