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珊珊一人自然是吃不完这么多的,在沿途便和楚天佑将这些剩余的糖葫芦一一分发给路边的贫民了。二人又在街上闲逛了一下午,待归时,已然是傍晚。
夕阳拉下夜幕的那一刻,不知为什么,似乎总会予人一种落寞的感觉。或许,傍晚的背后,人们总可以听见黑夜的脚步声,渐渐靠拢,因此纵然绚丽,仍会为人们增添一丝丝惆怅。
叶倾颜和陌尘久别重逢,二人中午在灵福客栈吃了顿小酒,对下一步的打算进行了一番商讨,便分道扬镳。喝到微醺,意犹未尽,女子索性在回去的路上又买了一壶酒,回到了唯烟阁一个偏院的石桌上,自顾自地借酒浇愁起来。
她不是一个消极的人。回想起近日的种种,陌尘的现身并未给她带来雪中送炭那般的如释重负,却相反的,好似一块巨石压心口,强卸不下,只剩沉闷的痛感。换句话来说,他亦是她在乎的人,她并不想把他牵扯其中。
但除了他,她还能靠谁呢?
酒入愁肠,自相矛盾与迫不得已之情渐渐被酒精消散,此时此地,叶倾颜对着天上这轮寂寥的冷月,胸中但余一阵唏嘘与无奈。
举杯消愁愁更愁,果真如此。
正欲抬手再灌一杯,发丝被那迅疾之势所带动的微风撩起,回过神来,酒杯已经被那人拿下。
耳畔响起了那熟悉的男声:“叶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酒啊?”声音温润如昔,只是带了些说不出的魅惑。
原来是他啊。叶倾颜微微叹了口气,头也没抬地应答站立在面前之人:“我本以为这地儿够偏的,没想到阁主竟能找过来。”
白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风飘拂,月色映辉,衬得寒烟直似神明降世。凤眸一勾,云淡风轻地笑道:“怎么,我自己的地界我还不能来了?”
叶倾颜唇角一撇,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当然能,毕竟你是主人嘛。怎么,阁主是特地来看我喝醉出洋相的?”
“姑娘这是哪里的话,我是看你喝的寂寞,才来陪你说说话。不过……这个洋相我倒是也有兴趣看一看……”
她心里乱得很,无心与他做口舌之争,便顺手一让:“既来之则饮之。来,我给阁主倒上一杯……”
寒烟伸手接酒,下巴抬起,凑近了杯子轻闻浅嗅,不禁眉头微皱:“好烈的酒!”
“怎么,阁主喝不惯?”
见面前的女子一脸挑衅,寒烟薄唇微勾道:“没有。我是觉得,这么烈的酒,实在不适合怡情小酌,姑娘等着我,我去换些佳酿来。”
话落,拂袖而去。
半盏茶的工夫,叶倾颜闻得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来者:又是他啊。清寒绝雅,浑身染上了一层华光艳辉,凤眸顾盼间,月色也妖娆。
寒烟长臂一出,将原先二人杯中酒倒掉,转手将怀中的那坛酒斟满杯子,朗声推销道:“来,尝尝看。”
看着倒入杯子的酒,少女的眼睛一下子有了光彩,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芳香醇厚,入口甜绵微苦,余味无穷,她咂了咂嘴,像偷腥的小猫一样,两眼熠熠生辉……
很快地,一杯酒便见了底。
“着什么急,慢点喝。”
寒烟正欲用罗帕擦拭去她唇角残留的酒滴,叶倾颜本能地用手挡住了来人的动作,下意识别过头去。
“不麻烦阁主,我自己来。”说着用衣袖擦了擦嘴。
寒烟收回罗帕,浅笑自己的多此一举,话锋一转,便化解了这一尴尬局面:“昨日上午花楼一事,是在下唐突了,对不住了,叶姑娘。”话毕,垂眉低手作歉意状,起身行礼。
叶倾颜眼都没抬,大手一摆:“无事。我全当阁主喝多了,我原谅你了,起来吧。”
“昨日,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叶倾颜单眉一挑,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状似轻松道:“没事了,本想求阁主帮我查证一件事,现在已经知晓了七八分,就不劳烦了。”
“在下当众唐突了姑娘,心下愧疚不安,姑娘若有要求可一定要跟我提,我必全力以赴,就当是弥补你了。”
难得寒烟这样低头折节地跟自己说话。他刚说要帮自己做事,自己可没强迫他啊,这种好事,不接受的才是蠢材!
一抹稍纵即逝的窃喜之色从叶倾颜的眼眸深处划过,随即清了清嗓子,正色开口:“咳咳,那是不是,我提什么阁主都会答应我?”
寒烟拱手,一板一眼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要是我能力所及范围内,定在所不辞。”
“好!我想求阁主帮我去查郊外树林悍匪的来历,而且此事,最好不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尤其,是楚公子他们。”
寒烟毫不犹豫,痛快应声:“没问题!”
“你不问为什么?”
“不问。”他冲她大方一笑,礼貌而客气。那清澈的笑容里,虽处处透着待客的真诚,却也不乏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欣喜之色。
叶倾颜勾唇绽开一丝明朗的笑意:“阁主果然爽快!来,我敬你一杯!”
“叮”的一声碰杯把盏,二人之前种种的嫌隙也随这美酒一起入了喉。
“我一会儿回去便吩咐下去。姑娘,今夜的风月都恰到好处,我们何不谈些别的?”
“阁主想谈些什么?”
夜的安详与绚丽的星辰交相辉映,藏在那双摄人心魂的凤眸中,紧盯着面前的女子,魅惑开口:“姑娘可有心仪之人?”
她抿唇一笑,笑意在唇边轻漾:“应该有吧。”
寒烟脸上笑意趋冷,不过仍是不失风度地开起了玩笑:“不知是哪家的小子三生修来这等好福气。那是个怎样的人啊?”
怎样的人?她也说不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可能是在某些瞬间有过丝缕的悸动。叶倾颜虽聪明,但是在感情这方面她真是有些掂量不轻。
她只是单纯觉得,赵羽很好。
形貌也好,武功也好,心肠也好,对她也好。
她也希望他很好。
大概就是这样。
她不想再去合计这些有的没的,亦不想自己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人的影子。
于是整理了思绪,淡定地看着眼前人:“不知道。不过经阁主这么一问,那便是没有了。”
寒烟笑了,眼神再次生出了辉芒,眸底多了一缕希冀与探询之意:“那姑娘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子?”
“我吗?我不会喜欢我所能驾驭的男子,我希望他优秀到令我俯首称臣,因为我的喜欢,首先是欣赏、崇拜、依赖,其次,才是喜欢。”
贪恋唇齿间的那抹甘甜与醇香,趁着说话间,叶倾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正欲再倒一杯,被寒烟一把抓住了柔夷:
“姑娘觉得在下如何?”
清越的声音犹带一丝祈盼,脸上的浅笑,握着她半举的手,无处不透着风流,无处不透着诱惑。
叶倾颜猛地缩回手,略带讽意地自嘲道:“阁主风光霁月,倜傥不羁,我一介逐浪客哪敢对您生出非分之想?”
“那若是,我对你生出了非分之想呢?”
寒烟风韵尚存的眼睛里,仿佛又一汪池水,温柔得快要荡出来,把面前的女子吞噬掉。
她酒量一般,中午就喝了几杯,刚又喝了几杯,早已醉得不行,勉强撑着一丝清明跟他交流。或许方才那句话他说得过于轻飘飘,她没听见,就自顾地以肘撑头,在一旁嗤笑,眼里尽是斑斓妩媚,如此的色彩在男人眼中尽是魅不可当。
月色的柔光勾勒着少女柔美的唇线,散发着果冻般细嫩的光泽,唇瓣表面因沾了些酒水又映射出诱人的水光来,在性感和纯真之间徘徊的样子,使得寒烟心头一晃,欲靠得再近一些,一品她的芳檀。
二人的鼻尖几欲相触,看得远处的少年胸腔内一团火烧的厉害,怕是再看到什么不该看、不想看的,便猝然转身,默默离去,没带走一丝风声。
咫尺而来的温热呼吸,愣是让少女瞬间醒了酒。乍地推开他,偏首,起身,浑沌的眼睛清亮了起来,迸出一抹厉色:“阁主醉了,又把我错认成春风楼的姑娘了。”
寒烟回魂,方才暧昧的笑意在他的唇角渐渐凝固,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和落寞:“是啊,真是不胜酒力啊……对不住,险些又冒犯了姑娘……”
“无妨。天色不早了,阁主早些回去休息吧。还有,我的事,就拜托您了!”
“放心,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过些时日再给你答复。”
叶倾颜又是恭恭敬敬给他行了个礼:“先行谢过阁主,那在下告辞。”
“告辞,明天见。”
望着少女渐行渐远的背影,他轻扬的唇边,泛起一个自嘲的笑:“在这路遥马急的人世,你又能于我心里待上几时?何必较这个真儿……”
不过转瞬,他又是一派闲云野鹤的姿态。清风明月,小院一角,自斟独饮,自我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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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河面是无声的,月亮和繁星静静地织在这副画卷上。天空睡了,鱼儿睡了,河边却还有人没睡。
朦胧的月色下,一个散发着淡淡冷漠气息的男子背光而站,身影显得格为突出。他低着头,额前两缕碎发拂风,遮住了眉目,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赵羽简直是难以自抑地放任记忆在脑海中盘旋,忆起五个多月以来叶倾颜与自己的种种互动,尤其是在江南同她去赌场那天,她送给自己的那块软玉。
“倾颜姑娘人挺好的……我貌似对她……是喜欢的吧……”
喜欢,这个词在世家大族里俨然有成为禁忌的趋势,贵人们的婚姻更多的是结两性之好,扩大家族的政治版图,婚姻最好的修饰词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年轻公子小姐之间并非没有喜欢,曾经的赵羽认为那仅仅是一种迷恋,对于美貌,对于身份,甚至是对于爱情本身的迷恋,可他现在又觉得,他好像被除这些之外的某种东西渐渐绊住了脚,无路可逃,越陷越深。
但是她与寒烟,偏偏又那么亲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稻田里的野草一样疯长,几乎淹没了他全部的思绪,扎扎根血脉,如饥似渴地侵吞少年本就幽微的希望,结出来的草籽落地,长出来连片的患得患失,肯定与否定次第涨潮,他在微妙的平衡中浮沉,濒临溺亡。
罢了,越想越糟心,回去睡觉!
正欲折路往回走,便看见叶倾颜东倒西歪地往河边走来。这可是要效仿李白的醉酒捞月?
生疑之际,那人已经奔自己来了,明明是站都站不稳了却还是一脸调笑道:“赵少侠啊,你也来河边吹风啊……”
赵羽一见那人便更是心乱如麻,久久难以平静。索性充个耳聋眼瞎,视她不存在一般就疾步离去。
“咦?怎么回事,看不见我啊?”那人寻思着,不信邪地又喊了几声:“你去哪啊?喂!赵少侠!赵羽!”
还是不予理会。
望着那渐行渐远,愈行愈快的背影,叶倾颜莫名生出一股火来,她一路小跑过去,一把扯过他的袖子:“你今天怎么了?没听见我叫你啊?”
“听见了。”
“那你怎么不回答我?”
赵羽眉宇微蹙,沉声开腔,那声音冷冽得忧如千年的寒冰:“姑娘还有别的事么?没事我就先走了!”
赵羽将女孩的手从袖子上轻轻拨开,偏头侧目,擦身而行。只留叶倾颜在冷风中一脸漠然:“嗯?这是什么态度?我哪里惹到你了么?”
赵羽又是一阵沉默,脚下生风一般,走的更快了。女孩见状心生烦乱,大概是酒壮怂人胆,她神差鬼谴地两手按住赵羽的肩膀,迅猛地将他整个身子抵在了树干上。
那树极高极大,正值夏日,枝繁叶阔,尤其在这种黑夜,寻常人更是很难发现树下姿势暧昧的二人。
赵羽被她吓了一跳。脸色煞时青白,又渐渐转作绯红。紧忙别过脸,双手横在胸前与女孩保持距离,小声道:“别闹了。”
叶倾颜双手压住他的肩膀,将他结结实实顶在树干上,看着他仍旧冒着寒光的眼睛,心里的憋屈突然就蹭蹭地冒了出来,没好气道:“赵羽,你在跟谁赌气?”
赵羽眸色一沉,周身散发的寒意尽数窜进了女孩的呼吸间:“姑娘多虑了,我并未跟任何人置气。”
“你真以为你能骗得了我吗?”
女孩的五官线条似经过细心雕琢一般,在月色下更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