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府
小姐善抚琴。日出东升,暖意渗进了窗,琴声轻吟,丝弦摩挲,叶倾颜蜷了食指,轻轻敲着桌角,清脆地扣进了回廊的转音涟涟:
“五味兄,马上三日期限已到,我们要怎么跟安旭谦交代?难不成,把这玩意儿拿给他?”说话之人将磁石拍在桌上发出“咣”的一声,打破了上午一如既往的宁静。
丁五味眉头紧锁,思前想后地踱了几步:“这个嘛……”
“还是等公子回来再做定夺吧!”彼时赵羽在外结束了一轮查证,正待回府瞧瞧同伴们的进展,结果方才推开门,就把屋里这憋了一肚子坏的家伙给逮了个正着。
懒洋洋倚在摇椅上的少女见赵羽进来,放下翘着的腿,将手中的圆蒲扇搁置到一旁,一个箭步接下赵羽的刀,不怀好意笑道:“呦,赵少侠辛苦了一上午,可有收获?”
赵羽素知这人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便没好气瞪了她一眼,拾起她的圆蒲扇,故作轻佻地回答:“哎,让叶大小姐失望了,我还真就不是,空手而归!”
叶倾颜也不理辛苦了一上午的赵羽,而是自顾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杯却也不忙着喝,闲闲地摇晃了一会儿又放下,空出两只手托着下巴,不自觉地就鼓起了嘴。这副闷闷发呆的模样顿时就让赵羽由气转笑,罢了,二八芳龄的少女或许本就该这般烂漫。
丁五味对这件案子特别上心,原因也可想而知了:安家有钱。听闻赵羽的话,他双目锃亮,连声问道:“快快快,石头脑袋,你有何收获?说来听听?”
赵羽清了清嗓子,神色恢复了以往如常的严正:“我看见,小云和汤家悦私会。”
“唰”的一声,一杯茶水洒出好远,坐上的少女惊跳起,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之说,叶倾颜柳眉扭曲道:“什么?!”
丁五味这厢吓得小帽差不点儿掉地上,摆正头冠后用小扇对着赵羽指指点点:“石头脑袋啊,这话可不能乱说,你看清楚了没有啊!”
“我亲眼所见,还能诓你们不成!”
“先是汤少爷给安旭谦钱,然后汤少爷跟小云私会,这事啊,八成就跟汤少爷有关,没准他是主谋呢!”丁五味有理有据的分析道。
叶倾颜侧目望向赵羽,眼中神色晦暗不明:“赵少侠,你曾说汤家悦好赌?”
“是。”
“好!”叶倾颜拍案而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们从他赌场的狐朋狗友的口中,说不准能套到些什么来!”
赵羽一脸狐疑地望看着她:“你要干嘛?”
“真不枉五味兄一口一个石头脑袋叫你,你怎么不开窍啊!我自然是要去赌场喽!”
赵羽入鬓的剑眉微微皱起,沉思片刻,神色凝重地开口:“我陪你一起去!”
少女斜楞眼睛上下扫了他两眼,将信将疑道:“你,怕是别给我添乱才好!”
“你用不用我?”赵羽拂了拂衣袖,音高拔调中沾染了一丝不耐烦。
“罢了罢了,带上你也好,万一我点儿背输了钱,还有个你在!现在正是消遣时光的时候,赌场的人应该能不少,事不宜迟,咱们出发吧!”
赵羽看着她那明媚的眉眼,心底不禁浮出一丝没由来的恼,这人难道打小就是这个脾性不成?永远灿烂张扬,仿佛什么艰难险阻都不放在心上,永远不知道她下一句话能说出什么来。赌场鱼龙混杂,她一花季少女,怎的就一点也不......罢了罢了,自个是人家什么人啊就搁这瞎自作多情,随她去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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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叶倾颜一脸得意地蹦哒起来,眉飞色舞地哼着小调儿,感觉脚下踩着云朵,就连走路也轻飘飘的。往日在宫中就听闻市井的赌坊,呜嚷一片,喧闹非凡。她小时候去参加一个大臣的成婚之礼,与人家骑射作赌,险些把人家新娘子的聘礼输了。父王一气之下罚她面壁思过,禁足了足足一个月之久。之后她便再没赌咒发愿过。殊不知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越是约束她的事,她便越想去尝试。
现身在异国他乡,无拘无束,终于能释放一把天性了!想到这儿,她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却没注意,把身后的人甩出了老远。
赵羽一路默不作声地望着她的背影,良久,他也笑了,那抹笑就像清泉的波纹,从他嘴角的小漩涡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叶倾颜诚然是个厉害角色,明明上一秒还把人气得不行,偏偏下一秒就能令人生出半分欢喜来,而在这周而复始的喜恼参半中,偏偏有人乐此不疲。赵羽自小受到严格管束,最明白时间的可贵,可这时他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就在后面看她一人嬉闹,甚至鬼使神差的觉得,一直这样跟着她倒也不错。
好像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叶倾颜顿足猛的一回头,两对明眸如星火间的碰撞那样迸射出几分火花来,不过赵羽仍面色如常地问道:“怎么了?”
“我们穿成这样,去赌钱?”
“怎么了?”
叶倾颜嘴角一抽,一脸鄙夷地看向赵羽,如此俊逸个男子,奈何就是不开窍啊!她围着赵羽周身走了两步,步子放的又缓又慢,只是这试图营造的暧昧气氛却在赵羽清冷的眼眸中支离破碎。
“有何问题?”
声线平稳如初,只是目光蒙上了一层看傻子的意味。叶倾颜本被他蠢到有些恼火,一看他这反应,随即也颇有些习惯的笑了。伸手拍了拍赵羽笔挺的脊背,挑眉打趣道:“你这个正儿八经的样儿,还背个刀,没准会被认为是官府派来抓人的,人都被你吓跑了,我还问个什么劲儿?”
许是觉得她的话也有三分道理,赵羽耐下性子问道:“你说怎么办?”
话落突觉胳膊被一个纤细的的手臂挽起,女孩悦声道:“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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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衣店内,赵羽倾颜二人已然换好了衣装,二人不约而同移步到幕布前,彼此瞧了一眼,短暂的对视霎时惊艳了双方:
她换了一身男装,一头墨丝以白玉冠高高束起,分明是白衣折扇,俨然一翩翩公子。如昆仑美玉,落于东南一隅,散发着淡淡华彩。可细瞧着,步态轻盈,体态婀娜,又似一妙龄少女,尤其那一对晶亮的眸子,略有妖意,未见媚态,看得赵羽的三魂七魄都要被她勾了去。
他亦是褪去往日的劲装,换了一身冰蓝的上好丝绸。挺秀的脊背,似白杨树一般,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叶倾颜从未见过他这般优雅如画的样子,一种光亮至美的气息从他的面庞感染到了她。他没有笑,但他清澈的眼睛却在忠诚的笑着,他眼眸里忽闪而逝的某样东西,让她抓不住,却想窥视。
赵羽微微恍神,薄唇淡淡吐出些许字:“还好你是个女孩,你若是个男子,不知道又是多少少女眼中的蓝颜祸水。”
叶倾颜自小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便对那些人臣们奉承之言已然充耳不闻。不过赵羽向来不是个阿谀取容之人,他若这般夸自己,那听起来便舒服了许多。
她笑盈盈走过去,一双大眼睛含笑含俏地望着赵羽,像男子一般与他勾肩搭背,凑近他耳边低语,气息若有若无地钻进赵羽的耳朵:“就算我不是男子,那我算不算你眼中的红颜祸水呢?”
赵羽被这陡然凑近的人弄得心尖儿直颤,身子也不由得僵硬起来,无处安放的手紧抱在胸前,蹙了蹙眉,不知如何开口。
见面前近在咫尺的俊秀出尘的男子微微羞红的脸,叶倾颜目的达到了,满意地笑出声来。将搂在赵羽脖子上的手臂放下,做出“请”的姿势:“赵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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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路走到了位于江南最大的赌场,虽位置偏僻了些,门面可倒丝毫不差,鲜红的大灯笼高悬在门沿两侧,还未进入就听得满耳的污言秽语。
“呦,二位公子,头一次来吧,看着面生呢!”
叶倾颜浅咳两声,努力让声音听起来粗犷些:“是啊,你们这最大的局子在哪,我们是汤少爷介绍来玩的。”
管事的笑的一脸褶子:“二位还是大贵客啊!汤少爷是咱们这的熟人了,他介绍的人我们一定好好招待,来吧二位,楼上请。”
赵羽四下打量了一下,赌场三层楼,一楼大都是平民,赌的也少了些,撑不起什么台面。二楼是小富之家,三楼更多的是达官显贵。管事的领着他们上了三楼,奈何人群拥挤,行进困难。
无奈之下他拿出细碎的雪花银,那是五味昨日新发给他的工钱,他也不是个贪财之人,索性将银子往地上一丢,嚷道:“谁钱掉了?”
果然奏效!这帮赌徒见钱眼开,便蜂拥而至地去找地上的钱,这路走起来便轻快了许多。叶倾颜抿嘴浅笑:这个木头,还蛮机灵的!
管事的热情的将二人带到一个围着不少贵公子的桌前,桌上坐的男子一身雍容之气,看大手指头上的翠绿玉扳指,就知道他家世极好。
“二位公子,这便是汤公子常来玩的桌儿了,您二位是先下注,还是……再看看?”
瞧不起谁呢!好歹也是个公主,平日的生辰礼都够买你几十个场子了,还会差你这点钱不成。叶倾颜极其不耐烦地往桌上甩了两沓银票:“废什么话,快开始吧!”
管事的握住骰盅,单手大力摇摆起来,速度之快几乎只能见一道残影,赵羽阖目,耳根微动,在骰子最终被拍在桌子上那一刻掀开了眼帘。
“几位公子,买定离手,该压大小了。”
叶倾颜拽过赵羽的袖子,贴近耳边小声嘟哝道:“怎么买啊?”
赵羽“扑哧”一笑,看这丫头的架势十足,本以为她是个游刃有余的老手,原来是不过是一壶快沸腾的开水啊——响(想)得厉害
他敛住笑意,眸色一沉,伏在她耳边耳语:“买大。”
叶倾颜清了清嗓子,冷哼:“我们买大!”
对面那位玉扳指公子浅笑:“那我买小。”
“来来来,跟了跟了,买大买小,买定离手啊!”管事的再次吆喝道。
那位玉扳指公子手气极好,今天已然赢了几百两银子,众人也想沾沾这个喜气,纷纷出钱道:“买小,买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