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地给他清洗身体，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皮肤，却没有在他身上发现太过狰狞可怖的伤痕，只有一些青紫的痕迹，昭示着皮下组织的挫伤。

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当我撩开他额前被水浸湿的、柔软的黑色发丝时，指尖触碰到一片不同寻常的肿胀。我屏住呼吸，仔细看去——那标志性的十字刺青，竟然消失了。

原本烙印着罪恶印记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惊的青紫色，高高地肿起，边缘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破损血痕。

是某种强大的外力撞击所致？枪托吗？

那巨大的后坐力，恐怕不是轻易能够承受的。

接着，我在他的衣服内侧口袋触碰到了一个棱角分明的硬物。我将它取了出来，摊在掌心。

那是一个异常精美的水晶魔方，通体剔透，在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泽，每一个切面都光滑完美，结构复杂而巧妙。

如此漂亮，又价值不菲的东西，绝不该出现在他这里。

我捏紧了掌心那冰凉坚硬的水晶魔方，复杂的光泽在浴室氤氲的水汽中流动。

我转过身，看向浴缸里的贝奇，他正用小手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他柔软的黑发。

“这是怎么来的？”我举起魔方，声音因为竭力压抑着某种情绪而显得有些干涩：“是揍敌客家的人送你的吗？”

贝奇看到魔方，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停下玩水，伸出湿漉漉的小手就要来拿。我下意识地将手抬高了些。

他扑了个空，小脸皱了起来，手臂伸得直直的，急切地叫道：“我的！”

我的目光紧盯着他：“回答爸爸，谁给你的？”

贝奇见我不给，小嘴一瘪，手臂猛地用力，竟从我手中将那魔方抢了过去，紧紧抱在怀里，藏到背后，动作快得惊人。

他抬起小脸，固执地看着我：“是库洛洛送的。”

“库洛洛？”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我胸口瞬间窜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他送你这种东西干什么？！”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强行压了下去，指尖因为用力攥紧而微微颤抖，我朝他伸出手：“听话，把东西给爸爸。”

“可是贝奇喜欢。”贝奇执拗地看着我，小小的身子在温热的水里绷得紧紧的：“我喜欢。”

他小声重复，我知道他喜欢收集这些亮晶晶、吸引目光的小玩意儿，从他还是个婴儿时就喜欢抓我的耳坠。

“这太贵重了，”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但心头的火气却怎么也压不住：“我们不能收陌生人的东西，尤其是……他。”

“可是他是‘妈妈’……”贝奇小声嘟囔，声音里带着困惑和委屈。

“他不是！”这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在空旷的浴室里激起回音。

我看到贝奇瑟缩了一下，心口一阵刺痛，连忙放缓了语气，深吸一口气：“贝奇，听着，他不是。他欺骗了我，欺骗了我们。他不是你的‘妈妈’。”

贝奇怔怔地看着我，眼里的光彩慢慢黯淡下去。他低下头，抱着魔方的小手松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将魔方轻轻放到我的手心里，动作透着一股失落。

“原来贝奇还是没有‘妈妈’，”他小声说，声音闷闷的：“想爸爸的时候我就会转魔方，我已经知道怎么玩它了。”

这个魔方入手冰凉，精致小巧得不像凡物。

我把它紧紧攥在手里，然后塞进了上衣口袋，布料隔绝了它的凉意。

“这个由爸爸暂时保管，”我看着儿子失落的小脸，心头涌上浓浓的愧疚：“爸爸会给你买个更大、更好玩的。”

贝奇在浴缸中抬起头看我，乖巧地点了点头：“嗯，听爸爸的。”

可他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我放着魔方的那个口袋，那落寞的神态让我喉咙发紧，手足无措。

我拿走了他排遣寂寞的玩具，这让我无比惭愧。

我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他齐平，放柔了声音：“你想不想……听爸爸讲个故事？”

贝奇很久都没听我讲睡前故事了。他乖乖地爬上床，自己钻进柔软的被子里，只露出一颗小脑袋，黑亮的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我。

那眼神纯粹得像块水晶，看得我心头发软。

我俯身在他温热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坐在床边，拿起旁边的小药膏，轻轻涂抹在他手背上刚才挣扎时留下的一道浅浅红痕上。

“爸爸给你讲个故事，”我开口，声音放得很低， “有一个小男孩，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丢在了一个叫贫民窟的地方。”

“什么是贫民窟？”贝奇好奇地歪着头，眼睛眨巴着。

“就是…一个很糟糕的地方，”我斟酌着用词，“住在那里的人，可能没有暖和的房子住，没有干净的衣服穿，甚至常常饿肚子，生病了也没有医生。”我怕他不能理解，想了想又补充道：“就像…就像让你每天不停地训练，却不给你饭吃，不让你好好睡觉，还让你在泥地里打滚，比那还要差很多很多。”

贝奇立刻皱起了小鼻子，脸上露出明显的嫌恶，小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

“那个贫民窟很特别，它像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全世界不要的东西都往那里扔。所以那里又脏又臭，到处都是危险，生了病可能很快就会死掉。干净的水和食物，在那里像钻石一样宝贵。”

我说着，刻意略去了流星街真正的名字和它残酷的生存法则。

贝奇肩膀缩得更紧了，小脸几乎埋进了被子里，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闷闷地问：“还有呢？”

“害怕了吗？”我伸手，温柔地抚摸他柔软的黑发，“要是害怕，爸爸就不讲了，免得你晚上睡不好。”

“爸爸，我不怕！”他立刻从被子里探出头，小手抓住我的衣袖，急切地说，“你快点说下去！”

看着他认真的小脸，我继续道：“那个小男孩，就生活在那样的地方。没有床，只能睡在冰冷的泥地上；没有干净水，只能喝脏水；没有足够的食物，总是饿着肚子。但是，”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他非常非常努力地活下去，想办法让自己变得强大，他觉得自己不该一辈子待在垃圾堆里，他想发光。”

我尽量挑选着不那么黑暗的词句，掩盖了那片土地上为了“发光”所必须付出的血腥代价。

流星街的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绝不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努力就能概括的。

“爸爸是想让我向他学习吗？”贝奇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的，“他好厉害，能在那么坏的地方活下来！他很坚强，是个好宝宝。”

“……”我心口一窒，伸出手臂将他连人带被子紧紧抱在怀里，故事无法再继续下去。

“对，贝奇很聪明。爸爸希望你，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轻易放弃，要像那个男孩一样坚强。”

我松开他，捧着他的小脸，认真地补充道，“还有，要做你认为对的事情，但是，最重要的是，你心里一定要有善良。”

“爸爸，”贝奇的小手覆上我的手背，轻轻蹭了蹭，“你现在开心吗？”

“当然然开心，”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带着一点点沙哑，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跟贝奇在一起，爸爸笑得牙齿都要掉光啦。”

贝奇看着我的脸，那笑容似乎并没有完全传达到我的眼睛里。他眨了眨眼，停顿了几秒，小小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然后又问：“那…和库洛洛在一起呢？”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刚才还故作轻松的表情瞬间凝固，眼底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像是被乌云遮蔽。

我的手从他头上滑落，垂在身侧，指尖微微蜷缩。

贝奇的小脸贴在枕头上，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将我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收入眼底。

他看到我的笑容消失了，看到我的眼睛变得没有光彩，心里慢慢地勾勒出了一个清晰的定义——库洛洛让爸爸不开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小嘴抿得紧紧的。

爸爸，因为库洛洛，不开心。

库洛洛讨厌我，我也讨厌他。

如果库洛洛在这里，爸爸会很不安心，我也会不开心。

所以，库洛洛，是我和爸爸在一起的最大阻碍。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贝奇平缓的呼吸声。

我看着他小小的、认真的脸，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得让我喘不过气。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关于库洛洛的一切，都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每一次触碰都带来难以忍受的疼痛。

我只能伸出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无言的疲惫。

我捏着那个色彩斑斓的魔方，指尖感受着它光滑又略带磨损的棱角。

咔哒，咔哒，我凭着记忆中的公式，熟练地转动着色块，指关节灵活地带动着方块的旋转。

很快，六个面都恢复了统一的颜色。我将它托在掌心，尝试着调动起一丝微弱的念，覆盖在上面，仔细感知。

然而，它就像一块普通的石头，毫无反应，念的能量穿过它，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这确实只是一个普通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