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紧手臂,将他更深地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他柔软的发顶,心中一片涩然。
是啊,那个孩子…库洛洛,当时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低头,亲了亲贝奇汗湿的脸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可是流星街远比你想象的要可怕残酷,想要活着走出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那个男孩终于有能力离开时,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他…也长成了男人。”
贝奇立刻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追问:“那他有没有先去找那个对他好的人了?找到了吗?”
“他去了。”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缕贝奇的发丝,“他回到了青年生活的地方,四处寻找,可是那个青年…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找不到任何痕迹。”
我顿了顿,感到喉咙发紧:“男人找了很久,找不到,他非常…非常生气。于是,他做了一件很过分、很可怕的事情。他杀光了那个青年可能认识的所有亲人,抢走了他们视若珍宝的东西。他想用这种方式逼那个青年出来见他。因为杀了这么多人,抢了那么多东西,他理所当然地…出名了,以一种极其糟糕的方式。”
“果然呢。”贝奇却点了点头,小脸上没有多少惊讶,反而露出了“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他低下头,小声嘀咕,像是在对自己说,“要是我,找不到爸爸,说不定…也会做一样的事。还好,爸爸一直都在,没有丢下我。”
“当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找不到那个青年时,他的愤怒和悲伤累积到了顶点,”我的声音沉痛起来,手掌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正因回忆而抽搐:“而那些完全无辜的人们,就因为他无法排解的痛苦,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便是我最无法接受的部分,无论过去多久,每一次想起,都像有无形的利爪在撕扯我的心脏。
贝奇猛地怔住了,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僵了一下。
他想起了自己,当他以为爸爸被库洛洛害得再也醒不过来时,他心里那种要把库洛洛碎尸万段的疯狂念头…甚至,他还真的动了手,害得爸爸为了救他而沉睡了好几天。
他的眼睛迅速蓄满了泪水,像两汪即将溢出的泉眼,他抓着我的衣襟,哽咽着:“爸爸,我……我……”
我低下头,用指腹轻轻揩去他滚落的泪珠,手掌温柔地、有节奏地拍打着贝奇单薄的脊背,安抚着他:“很多年以后,那个青年终于出现了,他找到了那个男人。他想尽一切办法,要杀掉男人和他身边那些作恶的同伴。可是…当他真的杀了第一个仇人,双手沾满温热的鲜血时,他却愣住了。”我的声音变得很轻,带着一种刻骨的疲惫,“他没有男人那样冰冷坚硬的心。生命太沉重了,哪怕是仇人的命…为了报仇而去杀戮,这和那个男人犯下的罪孽,又有什么区别呢?就因为这一瞬间的迟疑和痛苦,他被男人抓住了,囚禁起来,受尽了折磨。”
“爸爸!”贝奇的小手猛地攥紧了我的胳膊,指节都有些发白。他仰着脸,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恐和不敢置信,声音带着颤抖:“他…他那样对那个青年…光是听着都好可怕!”
他盯着我,眼神里的惊恐慢慢变成了心疼和确认,小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
“他打你了,对不对?!” 他急切地追问,声音都拔高了些:“就像故事里那样折磨你!一定很痛很痛吧?!”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小小的身体都瑟缩了一下,脸上满是后怕:“比、比打屁股要痛一百倍、一千倍!”
我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直白的担忧,轻轻抚摸着他紧抓着我的小手,声音低沉而疲惫:“从那时起,他们就彻底缠上了。每一次冲突,都像是在他们之间凿刻,直到最初还能看见的影子变得模糊,中间隔开了一条再也无法跨越的深渊。”
这个故事黑暗又沉重,绝不适合孩子,但我必须让他明白。我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贝奇,目光郑重。
我注视着他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泛红的眼眶,放缓了声音:“贝奇,你想想看。那个男人…库洛洛,他杀了那么多人,抢了那么多东西,只是为了报复那个青年,逼他出现。你觉得,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真的会感到快乐吗?”
贝奇皱着小鼻子,偏头思索了几秒,然后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孩子气的笃定:“库洛洛才不会快乐。他拿到那些宝藏,眼睛都不会亮一下,转手就丢掉了。他心里空空的,一点都不快乐。”
我顺势握紧了他柔软的小手,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那…贝奇,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杀掉了库洛洛,你会快乐吗?”
贝奇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握着我的手也下意识地收紧了。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又迅速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倔强。
他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闷闷的声音回答:“…不快乐的。” 他把脸埋进我的臂弯,声音更低了,带着刻意装出来的委屈:“我…我晚上会害怕,不敢一个人睡觉。”
我凝视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感受着他小手无意识的收紧,继续追问:“那换个问法。你觉得,爸爸会因为库洛洛被你杀了…而感到快乐吗?”
这次贝奇不敢再嘴硬了,小脑袋在我怀里蹭了蹭,闷闷地说:“不会…我知道爸爸不想让我出事。”
他终于抬起头,湿漉漉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我,学着我平日安慰他的样子,凑过来,用柔软的唇瓣轻轻碰了碰我的额头,声音带着鼻音,却异常清晰:“爸爸,我很快乐,只要有你在,我就很快乐。”
暖意从额头传开,一直熨帖到心底。
我抬手,指尖轻柔地拂过他湿润的眼角,那里传承着我们一族的血脉,是我在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藏。
“我现在就很开心,”我低声回应,指腹感受着他皮肤的温热,“宝贝,爸爸很爱很爱你。爸爸不想让你变得和库洛洛一样,他做了那么多错事,掠夺了那么多东西,却从未真正得到过快乐。你要记得,不要走上和他一样的路。”
“抱歉,爸爸。”他把脸重新埋进我的臂弯,搂着我的脖子,声音软软糯糯地求饶,带着浓浓的依赖。
我无奈地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背:“贝奇,听着。有的时候,杀戮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有些目的,并不一定非要用最极端的方式达成。多思考一下,多走一些路,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不是吗?”
我顿了顿,让他消化这句话,然后继续说道:“库洛洛…他确实是个危险的人渣。但是,让他不再构成威胁,不一定非要取他性命。让他变得不再危险,有很多种方法。爸爸…也一直在这样做。”
看着他眼角又滚落的泪珠,我心疼地伸手为他仔细擦去:“你不需要去做那些会让你痛苦的事情,爸爸不想看到你将来后悔难过的样子。”
这双眼睛多么漂亮,即使噙着泪水,也闪耀着一种纯粹而坚毅的光芒。
这一点,他和库洛洛很像,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不会轻易回头,甚至不给自己留后悔的余地。
“我曾经…封印过他的念能力,让他无法再继续作恶。”回忆涌上,带着冰冷的绝望感,我的声音低沉下去:“只是那时候…我被其他事情缠住了心神,为无法替族人报仇而痛苦不堪,根本无力再去理会旅团的后续。”
若是在那个时候,我能再分出一点心神来处理后续…或许,后来的故事,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糟糕了。
贝奇的小眉头拧得更紧了,他挣开我的手,小脸上写满了不赞同:“可是爸爸,他还有整个旅团!只对付他一个人,根本不够!”
“办法总会有的,贝奇。”我耐心地看着他,声音平稳:“当他们无法再轻易作恶时,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了。如何处置,便由我们说了算。”
贝奇凝视着我,灯光勾勒出我脸庞的轮廓,渡上暖色,可他眼底却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忧虑。
他知道爸爸的心太软了,这种宽容曾经带来过怎样的伤害…他
重重地、几乎是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爸爸,我答应你。”
我看着他,目光认真而郑重:“不要随意伤害他人。”
他答应得很快:“好,我不杀人。”
我没有放松,语气更加严肃:“这件事,绝不能顺着自己心意去做。你在有危险的时候,可以自卫反击,但请不要因为某种目的去杀无辜的人,也不能做坏事。”
贝奇的小脸绷紧了,他抬眼看我,发现我的目光异常锐利,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小心思。
在他7岁的认知里,这样的眼神让他无处遁形,他知道这次不能蒙混过关了。
他挺直了小小的脊背,郑重地举起一只手,像是发誓一样,一字一句地说:“我绝不为了某种目的去杀无辜的人,我也不会做坏事。我真的再也不欺负小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