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残存的力气似乎随着那阵咳嗽耗尽了,脑袋无力地靠在我的颈窝,滚烫的气息吹拂着我的皮肤。
他用尽最后一点意志,嘴唇翕动,贴着我的耳朵,气若游丝地命令,又像是一种刻骨的祈求:“别再……把我……忘了……”
话音落下,他全身的重量彻底压了下来,再无声息。
我的意识也到了极限,腹部的绞痛和失血的眩晕交织,连带着他沉下去的身体,我再也支撑不住,手臂一软,两人沿着粗糙的墙壁颓然滑落。
视野边缘迅速被黑暗吞噬,光线彻底消失。
彻底沉入黑暗前,耳边隐约传来贝奇穿透一切的尖叫。等我醒来……我一定要……狠狠打那小子的屁股……一定……
梦境的开端是清晰而锐利的。
脚下是流星街坚硬、贫瘠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腐朽的气息。
他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他最初的同伴,他们的眼神和他一样,燃烧着一种压抑许久的火焰——那是对外界的渴望,是对拥有的贪婪,是对规则的蔑视。
他能感觉到自己下巴骄傲地扬起,步伐坚定有力,每一步都踏碎了过去的阴影,迈向一个充满未知宝藏的目的地——窟卢塔族的隐居之地。
那时的兴奋是真实的,如同即将破笼而出的野兽,期待着狩猎的快感和掠夺的满足。
然而,梦境的色调不知不觉地开始扭曲。那份纯粹的、黑暗的兴奋感渐渐蒙上了一层阴翳。
同伴们的面容变得模糊,前方的道路也仿佛被无形的浓雾笼罩。他似乎听到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啜泣,看见猩红的光芒在雾气深处闪烁,如同无数双燃烧着仇恨的眼睛。
那昂扬的姿态变得沉重,胸腔里不再是期待,而被一种莫名的、令人窒息的悲伤与……
悔恨?不,不是悔恨,是更复杂的东西,一种意识到某种珍贵之物已被自己亲手玷污、而那玷污本身又带来奇异联系的沉重感。
这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将他在梦中压垮。
库洛洛猛地睁开眼,意识从粘稠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微微眯起眼睛,如同警惕的野兽,迅速扫视着身处的环境。
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清室内的轮廓。空气中混杂着汗水、尘土和某种廉价食物的味道。
不远处,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和纸牌落在木桌上的轻响,是团里的几个成员在打发时间。
更远一些的角落,能听到平稳的呼吸声,有人在睡觉。一切都显得寻常而粗糙。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融入空气。
随即,他拉高了身上那床质地粗糙但还算温暖的被褥,将自己更深地埋了进去,脸颊贴着带着些许霉味的布料。
被褥的遮蔽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让他得以短暂地隔绝外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该死的。
他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模糊而令人不安的片段。那天……他重伤濒死,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摇摆,高热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记得酷拉皮卡就在身边,那双眼睛,时而是冰冷的碧绿,时而又会染上他既憎恨又迷恋的绯红。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是疼痛导致的胡言乱语?
还是……在意识最薄弱的时候,那些盘踞在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正视的念头,就那样毫无防备地倾泻而出了?
他是不是……叫了他的名字?
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脆弱的语调?是不是透露了那种病态的渴望——渴望被那双手终结,渴望成为他永恒的噩梦,以此达成另一种形式的占有?
想到这里,一种异样的热度不受控制地爬上他的脸颊,从颈侧蔓延至耳根。
库洛洛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皮肤下血液的奔涌,这让他感到一阵恼怒和……羞耻。
他,库洛洛·鲁西鲁,竟然会因为可能在酷拉皮卡面前暴露了内心隐秘的执念而脸红?
他试图用身上疼痛驱散这不合时宜的反应。
嘴角不由自主地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却不是笑容,而是一种充满了自嘲和苦涩的扭曲。
他为自己那一瞬间的失态感到荒唐,更为那个可能被窥见的、连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幽暗欲望感到一种无力的烦躁。
那些话,最好没有被听清,最好只是他高烧下的臆想。
否则……那将比任何身体上的创伤都更令他难堪。
玛奇细致的目光捕捉到被褥下轻微的动静,她俯身靠近,声音压得低沉:“团长,你需要什么?”
库洛洛的视线越过她,缓缓扫过围拢过来的几张熟悉面孔,他的嘴唇干裂,声音带着久病初愈的沙哑,径直问道:“他怎么样了?”
这话一出,周围的气氛瞬间凝固。几个团员脸上掠过明显的不忿与压抑的怒火。
团长重伤至此,醒来第一句,问的竟然还是那个锁链手!
无人应声。
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
库洛洛眼神骤然锐利,尽管身体虚弱,那股迫人的气势却未消散,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我自己去找。”
一个冷硬的声音截断了他的动作:“已经不在了。”
“嗡”的一声,库洛洛感到世界在耳边炸开,视野边缘急速发黑,眼前晃动的人影扭曲成模糊的色块。
他猛地伸手,胡乱抓住离他最近那人的手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怎么不在了?!什么叫不在了?!”
被抓住手臂的玛奇皱紧了眉头,强忍着没有甩开。
旁边有人沉声接话,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就是字面意思。消失了,彻底没了。”
“我不信!”库洛洛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像是濒死的困兽发出的咆哮。
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翻下床铺,身体却软得像一摊烂泥,重重摔回床垫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睛死死瞪着天花板,胸膛剧烈起伏,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团长!”
几双手立刻伸了过来,将他重新按回躺平的姿势。有人在他耳边低声却坚定地说道:“这是真的,团长。我们没有骗你,他……真的不在了。”
身边有人试图安抚,语气带着几分粗暴的关心和不解:“喂,团长,冷静点!不就是个锁链手吗?人跑了就跑了,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去把他抓回来就是了!至于这么激动?”
说话的是芬克斯,他皱着眉,显然无法理解库洛洛此刻近乎崩溃的反应。
在他看来,敌人消失了固然可惜,但远不至于让一向沉稳的团长失态至此。
然而库洛洛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那句“不在了”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炸裂。
他猛地蜷缩起来,双手痛苦地捂住了脸,粗重的喘息声从指缝间溢出,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撕扯着他本就虚弱的肺腑。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的声响,最终,一个名字,带着他自己都无法置信的脆弱和绝望,低哑地、反复地被念了出来:“酷拉皮卡……酷拉皮卡……”
那声音不再是命令,不再是试探,甚至不再是带着恨意的咬牙切齿。
它像是一种哀鸣,一种彻底失去了支撑、暴露了最柔软腹部的幼兽的悲泣。
他紧紧闭着眼,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紧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围在床边的团员们面面相觑,脸上的不忿和怒意渐渐被一种困惑和愕然取代。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团长。这副模样……简直就像是……就像是告白被拒,或者被恋人无情抛弃后,伤心欲绝的可怜人。
芬克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飞坦用眼神制止了。玛奇的眉头也蹙得更紧,目光复杂地看着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他们或许无法理解库洛洛心中那份扭曲的执念,但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痛苦和绝望。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目标丢失”的范畴。
也许……团长在失去意识前,真的对那个锁链手说了什么?
而现在,对方的“消失”,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最残忍的拒绝?
不知是谁低声咕哝了一句:“看来……是真的很伤心啊。”
一种微妙的共识在成员间达成。
这是团长个人的、他们无法插手的“私事”。
此刻任何劝慰或者追问都显得不合时宜。
随后,其他人默默地、尽可能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将空间留给了那个仍在低声呼唤着敌人名字、陷入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悲伤中的首领。
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留下库洛洛压抑的喘息和那一声声如同梦呓般的名字,在昏暗的房间里低徊。
库洛洛拿出一直挂在颈间的木雕眼球,这是他再一次从贝奇身上拿过来的,既然是送给贝奇,那就一定得是自已的。
滚烫的掌心紧紧攥着它,木头圆润冰凉的质感透过皮肤传来,奇异地抚慰着他灼烧的神经。
库洛洛感到眼角一阵灼热,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正不受控制地积聚,几乎要立刻滚落下来,在苍白的脸上划开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