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我才稍稍稳住身形,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带着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我猛地偏过头,看向身边这个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我从怪物口中救下的人。
昏暗的光线下,只能勉强看清一个穿着深色衣物的轮廓,以及……那张在记忆中无比清晰,此刻却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的侧脸。熟悉的气息,即使混杂在浓重的血腥和怪物的腥臭中,依然顽固地钻入我的鼻腔。
喉咙干涩得厉害,发出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和颤抖,我几乎是屏着呼吸,一字一句地问道:“库洛洛?”
那张侧脸的主人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只是抓着我肩膀的手臂猛然收紧。
他似乎也受了伤,动作间带着踉跄,却依旧强硬地、半拖半拽地拉着我,向着通道更深处的阴影移动。
每一步都牵动着我腹部的伤口,剧痛让我几乎眼前发黑,但我只能咬牙跟上他的步伐,脚下被碎石绊得趔趄。
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几乎盖过了空气中原有的气味。
我们跌跌撞撞地拐过一个弯,远离了那头怪物暂时被阻挡的区域。
他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异常熟悉,即使在这样的黑暗中也能准确地找到一个相对凹陷、稍微能避开通道中央的位置。
这里似乎堆积着一些废弃物,勉强算是一个遮蔽。
他几乎是把我甩向那片相对干净的角落,然后,支撑着他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
我听到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接着便是沉重的、身体砸在地上的声音,以及随之而来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库洛洛?”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混杂着惊疑、警惕和某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情绪瞬间攫住了我。
他倒下的声音在死寂的通道里显得如此清晰,如此……脆弱。
黑暗吞噬了他的身影,只留下那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停止的呼吸声。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
我甚至来不及细想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意味着什么,身体已经先于理智行动。
我忍着腹部的剧痛,朝着他倒下的方向摸索过去。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地面粗糙的石砾和冰冷的尘土触感。
我声音带着不受控制的颤抖,再次低唤:“库洛洛?”
别死。
我不能让他死在这里,至少……不是现在。
指尖在黑暗中急切地扫过地面,终于,我触碰到了一片冰凉而柔软的布料,是他的风衣。
我立刻顺着衣物向上摸索,指尖划过他紧绷的手臂肌肉,最终触碰到了他蜷缩、冰冷得惊人的手指。
我抓住了他的手腕,狠狠的掐住让他清醒的虎口。
“库洛洛!”
他猛地咳了一声,那咳嗽声沙哑而深沉,带着令人心惊的破碎感。
下一秒,他那冰冷的手指突然反过来,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死死抓住了我的胳膊。那力量出乎意料地大,几乎嵌进我的肉里。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他猛地向他自己的方向一拽。
我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前扑倒,被他强行拖拽着,跌入一个充斥着血腥和苦涩药味的怀抱。
他用仅剩的力气将我紧紧箍住,手臂环过我的背脊,将我的脸颊压在他的胸口。
这个拥抱是如此用力,如此滚烫来自于他身体内部不正常的灼热,又如此冰冷,他裸露的皮肤和沾满血的衣物冰凉充满了矛盾和绝望的气息。
他灼热而带着浓重药味的呼吸喷在我的脖颈和耳际,每一次吐息都仿佛带着生命流逝的重量。
过分紧密的拥抱挤压着我的胸腔,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腹部的伤口更是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我僵硬地被他困在这个突兀而令人窒息的怀抱里,一时间竟忘了挣扎,大脑一片空白。
“住手!” 我喉咙里挤出低吼,手掌抵上他湿漉漉的胸膛,试图将他推开。
那黏腻的温热感透过我的衣物,直直烫在我的皮肤上——那是他的血,正以惊人的速度从他身体里涌出来,透支着他的生命力。
我手掌拍打着他箍在我背上的手臂,声音因急促而有些变形:“放开!你需要止血!”
他箍着我的手臂骤然收紧,力道带着濒死的痉挛,随即又突兀地松了几分,却并未完全放开。
黑暗中,我听到他喉咙深处滚出几声破碎、低哑的笑声,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说话的力气,灼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是特地……来找我的?”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偏偏带着一种诡异的、近乎嘲弄的清晰。
我没有回答,胸腔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
我趁着他力气稍泄的间隙,略微挣脱开他稍稍松开的禁锢,指尖带着决绝,在他散发着滚烫热度的胸膛上摸索,很快便触及一片更为湿热黏腻的伤口所在。
没有犹豫,我扯开自己衬衫的纽扣,双手用力,布帛撕裂的刺耳声响在寂静中格外突兀。微凉的空气立刻贴上我裸露的脊背,我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将撕下的布条用力按向他流血不止的伤处。
他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呼吸更加困难。
“没用的……” 他断断续续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那东西……牙上有毒……止不住的……”
我按压着布条的手指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总好过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这里。这个念头顽固地盘踞着,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执拗。
库洛洛的喉咙里滚动着低哑的痰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热气喷洒在我颈侧,可他裸露的皮肤却冰得吓人,额头更是烫得惊心。高热与濒死的寒冷在他身上交织。
我仍被困在他松弛却未完全放开的臂弯与地面之间,鼻腔里充斥着他血液的铁锈味和那该死的苦药气。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臂无力地搭在我的背上,那重量沉甸甸的,没有任何安抚的意味,更像是一种濒死前的无意识倚靠。
我下意识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护住小腹。
那里正传来一阵阵下坠般的绞痛,比刚才更甚。
我不想失去这个孩子。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偷偷准备好的东西——小小的衣服,亲手打磨的光滑摇篮,还有那些色彩鲜亮的玩具……
我那么恨库洛洛,恨不得亲手将他碎尸万段,可腹中这块与他血脉相连的肉,我怎么也无法舍弃。
手掌下的肚皮绷得紧紧的,那里曾经充满了活泼的胎动,可现在,里面一片死寂,安静得让我恐慌。
库洛洛一直没再出声,黑暗里只有他粗重困难的呼吸。
我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开口,喉咙堵得厉害,生怕泄露出压抑不住的哽咽。这种失去至亲骨肉的绝望和痛苦,他怎么可能明白。
“你来找我……”他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贴着我的耳朵,气流滚烫:“不是为了我。”
他顿了顿,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如果不是为了……”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辨认我刚才护住腹部的动作,然后用一种近乎平铺直叙的、却字字诛心的语调继续:“……它,大概我就这么死在这里,你也不会多看。”
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他懂什么?!
这个男人,这个刽子手!
就因为他和他那群所谓的同伴,我失去了一切!
我的族人,我的眼睛,我的安宁……现在,连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也……
一股滚烫的怒火冲垮了理智,烧掉了恐惧和悲伤。
我猛地抬手胡乱擦过湿润的眼角,凭着记忆中他脸颊的位置,攥紧拳头,用尽此刻所能聚集的力气,狠狠砸了过去!
“砰!”沉闷的击打声。拳头砸在他的颧骨上,坚硬的骨骼硌得我指骨剧痛。
库洛洛的头被我砸得偏向一侧,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有喉咙里发出更剧烈的呛咳,似乎连呼吸都因这一击而更加困难。
过了几秒,他才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黑暗中,我感觉不到他的视线,却能清晰地听到他染着血沫、低哑到几乎破碎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念出我的名字:
“……酷拉皮卡……”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最痛的地方。
紧接着,他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毫无波澜的语调,吐出更残忍的话语:
“明明……都是你的错。”
“你说什么!”怒火瞬间吞噬了我,烧得我浑身发抖。我猛地攥住他胸前湿透、黏腻的布料——那几乎不能称之为衣服了,更像是一块浸满了血污的破布。
我试图将他拎起来,可他沉重得像块石头,而我自己的身体也因腹部的绞痛和脱力而摇摇欲坠。
我只能徒劳地抓紧他的领口,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和尖锐:“你再说一遍!你这个杀人凶手!恶魔!是你!是你和你的同伴毁了我的一切!现在连……连这个……你都想怪到我头上?!”
我气得眼前阵阵发黑,攥着他领口的手不住地颤抖,恨不得将他撕碎。
“你这种永远不知悔改的人渣!”我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犯下滔天罪行,还能心安理得地把责任推给别人!你以为……你以为会有人喜欢你这种怪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