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俭确实是个吸大烟的,嘴里也没句好话。
可王俭有句话没说错,她再向着刘家也没用,她永远都是王家人,现在虽然过了刘家的门,可只要刘珉之起一个念头,她就不再是刘家人。
女人是可以被赶出去的。
而刘珉之不喜欢自己。
那段时间刘珉之经常往新中学跑,她未尝没听过一些风言风语。
她从前以为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以为只要自己生了刘家的儿子,就不用担心被休妻,就可以坐稳这个位置。
可是刘珉之不一样。
他太温柔、太浪漫,简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这样的人真的会留下来,留在自己身边吗?
王桂英没有这个自信。
刘珉之和那个女老师的传言一出,她简直松了口气,一直害怕的事准备爆发了,所有人都被牵扯进来,不得不去解决。
那就解决吧,是死是活都来个痛快。
她已经做好准备,等刘珉之把那位女老师带回来,她就离开,去乡下买几亩地,和王俭凑合着过日子。
可是刘珉之居然没带那位女老师回来。
又突然说和自己生孩子。
她算什么?
胜者吗?
怎么会有她这种胜者。
王桂英感到耻辱。
刘珉之说的越多,她越觉得虚幻,她不敢去想,也不愿接受。她不想再一次坐在家里,等刘珉之从北京回来。
刘珉之说的口干舌燥,王桂英还是石头一样杵着。
他泄了气,不明白王桂英怎么也像变了个人。
他哪个女人都没搞懂。
刘珉之无奈地瘫在地铺上,业已入冬,地板的寒气将被褥侵的透凉,刘珉之腿一抬一夹,将自己裹紧。
王桂英抱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是不是很冷?你睡床上吧。”
“不用,”刘珉之翻了个身,正对着她,“等你愿意和我生孩子了,我就睡床上。”
王桂英脸色通红,瑟瑟地退回来。
熄了烛火,晚间的寒月如霜。
王桂英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迷迷糊糊间,也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
眼前倥偬出现许多景象,一会儿是王俭怒气冲冲的脸,一会儿是那个短头发的女学生,一会儿她竟然回到小时候在县里的家,教识字的老先生一边训斥一边打她手板,老先生的声音越来越尖,忽然幻作张女人脸。
王桂英吓的要叫起来,又看出一个瘦高的男人。
男人在梦里没有脸,只有影子,这影子一会儿教自己读书,一会儿捏她的脸,又一会儿那影子提着行李箱出门,留下她一个人空空荡荡。
影子把颜色带走了,她自己成了影子。
王桂英一宿没睡好,第二天凌晨,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谁知她竟算是好的了,刘珉之夜里着了凉,两个鼻孔嗡嗡堵堵,不住冒青白鼻涕。
王桂英扶他去床上,又给他盖了两层厚被子,刘珉之被严严实实包起来,还是虚弱地不住咳嗽。
每天早上郎中都到府上为刘伯参诊脉,王桂英顺便去叫,却被刘珉之拦住。
“去军医院帮我开几粒西药,西药见效快。”
王桂英应了,扭头吩咐小葱。
刘珉之沉沉睡了一觉,醒来看见王桂英愣愣坐在床头,小葱则在焦急地和她说些什么。
“咳、咳!”
王桂英把他扶坐起来,轻快地为他拍背。
“我,咳咳,没事,”刘珉之嗓子又干又疼,咽了两口唾沫润喉,“你们在聊什么?”
小葱欲言又止,急切地看王桂英。
“没什么。”
王桂英扭头,拿起床头放的汤碗,汤匙一碰,搅出两缕温热的白烟。
“先喝点鸡汤,然后再吃药。”
刘珉之只是普通风寒,不至于失去自理能力,但被伺候的感觉实在不错,他懒得动,乖巧地被喂进去一碗鸡汤。
小葱憋屈地看他,急的直跺脚,挨了王桂英几记眼刀。
胃里有了热乎气儿,身子也有劲儿了,刘珉之仰脖咽下药片,却见王桂英端来一小碟蜜饯。
他感动到有些无奈:“西药又不苦,不用蜜饯。”
王桂英尴尬地收回。
“别,”刘珉之伸手,“拿都拿了,给我吃一颗。”
病患的舌头吃不出滋味,刘珉之将蜜饯顶在腮囊,装模作样地吮吸蜜糖。
“外头出什么事了?”
王桂英一僵。
“是不是铺子里的事?”
刘珉之问到点子上,小葱终于忍不住了,一口气嚷了出来:“警卫队的人一早把所有的铺子都围起来,抓了好几个伙计,钱管家找他们理论,结果连钱管家也被抓了!”
“什么?”刘珉之双眼瞪大,“他敢抓钱管家?”
“他们派头大的很,扛着步枪来的!伙计去拦,他们就打人,好几个伙计挨了打,还是让他们把钱管家抓走了。”
“岂有此理!”
王桂英劝他:“你别急,伙计说已经去请赵副官了。”
刘珉之还是怒气冲冲,掀开被子下床。
“反了他们了,连钱管家都敢动,这是彻底不把我们刘家放在眼里了……”
他鼻子不通,说话瓮声瓮气,王桂英边帮他找衣服,边担忧道:“你身体扛得住吗?”
“扛得住,这种时候必须抗住。”
刘珉之一肚子火,烧的又旺又烈,翻衣箱的手臂却发软。王桂英找出配套的衬衫西裤和棕色毛衣丢来,刘珉之费劲巴拉地将自己塞进去,又见王桂英已抖开他的黑色呢子大衣,刘珉之伸展手臂,两根袖子自动套住胳膊,两襟再往胸前一拢,大衣便暖烘烘穿在他身上了。
王桂英边帮他系扣子,边担忧道:“你别和他们来硬的。”
“我心里有数。”
王桂英还是不放心:“我担心是冲你来的,之前都是军部的人来查,偏偏今天换成警卫队的人……”
刘珉之叹了口气。
“恐怕真是冲我来的。”
王桂英担忧地看着他,却听他幽幽道。
“这下我更得去了。”
刘珉之穿戴完毕,又多围上一条羊绒围巾,临出门,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极黑,油亮顺滑地盘在脑后,只插一根陈旧的银簪,再无其他粉饰。
“爹那边你瞒好。”
王桂英郑重地应了。
刘珉之先去铺子查看情况,几日没有开张,堆积的货物塞的严严实实,里外都贴着白纸封条。可这些封条并没护住货物,好些袋米被刺破毁坏,两个伙计将洒落的粮食扫拢,装进新袋子里。
“二少爷!”
伙计们围上来。
“二少爷,您回来可太好了。”
掌柜的扶拢一边胳膊,颤颤巍巍地迎过来。
“掌柜,你怎么了?”
“回二少爷的话,早上警卫队的人来闹事,我被拧了一下,倒没大碍。”
刘珉之眉头皱的死紧,又查看了另几个受伤的伙计,总共有六七个,好在都是皮肉伤,没动着筋骨。刘珉之吩咐给他们叫最好的医生,一应花用由刘家出。
“多谢二少爷。”
“掌柜的,跟我说说钱管家的事。”
掌柜的细细讲来,原来前几日来的都是军部的人,对钱管家和他们都很客气,只说战时情况特殊,粮草辎重审批严格,他们不过是例行检查,等军队那边收到货说没问题,立马让米铺重新开张。
结果今天一大早,警卫队的人逼上门了。
“他们凶的很,直接闯门进来的。嘴上说的是检查,其实就是闹事。上来就捅破咱们好几袋米,硬说咱们米的颜色不对,是陈米,叫管事的来。钱管家急急忙忙赶过来,他们二话不说就要抓人,他们人多,手上又有枪。那领头的是个愣头青,谁都不认,已经抽刀了。钱管家怕再闹不好收场,就自己跟他们走了。”
“离钱管家被抓过去多久?”
“一个多时辰。”
时间已近中午,阳光方正地洒下来,但并不温暖。
刘珉之鼻尖堵塞,脑子晕晕乎乎像醉了酒,他用手绢将鼻涕擦了,强行打起精神。
“赵副官那边还没消息?”
“赵副官不在军部,说是今天和妻子回老家祭扫。”
刘珉之皱眉,这已经不是赵副官第一次靠不住了,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军部其他人怎么说?”
掌柜的一脸愁容:“没一个敢管的,说警卫队有权抓人,他们军部管不着。”
刘珉之叹气,他从前只知道权利的好处,如今才算领教了权利的脆弱。
“军部和赵副官家里都派人蹲着,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我。”
“晓得了,二少爷。”
靠山不在,刘珉之也不能坐以待毙。他和伙计去银行取了几千块钱,又带着人和钱一起去警卫所。
正午刚过,刘珉之顶着太阳擤了擤鼻子,他腿脚酸胀发软,一步步走的极慢,伙计们跟着他龟速移动,半晌才到地方。
一个花白头发、穿丝绸衣裳的妇人正从警卫所出来,她怀里抱着木漆的食盒。食盒不大,对她这个年纪却有些重了,她抬胯顶着重物,费力地迈过门槛。年老的身形一下子松垮下来,她喘着气儿,拎起一只手腕抹眼睛。
刘珉之和伙计们一蜂窝上去扶她。
“钱夫人,您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