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三郎的行动力,那必然是泽彦老师放学时这么一说,他当即就去了邻校。
泽彦老师:……邻校不也是放学了吗!给我回来!!
你知道竹中是谁吗你就去!
可惜以泽彦老师的反应力,但凡慢了一点就揪不住这臭小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后者一溜烟地跑远。然后泽彦老师吹胡子瞪眼了一会后只能认命地自我安慰,这孩子就是这么活泼,反正年纪也在这了饿了会自己找饭吃,就随他吧。
不然他还能怎么办!用这副老胳膊老腿揍人吗!
学校虽然不同,但一些基本的东西还是相似的——比如社团活动的时间。再加上离得不远,三郎沿着墙头慢悠悠地走到邻校的时候,还能听到一些运动少年充满激情的呼喊声。只见他东张西望了一下,见学校保安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而是在看报,立刻果断地向下信仰之跃!
由于这一次没有一个织田信长在下面垫着,三郎不出所料地——毫发无损。
根本没有一点事但是能把织田信长撞出骨裂的少年习以为常地拍了拍身上的碎屑,后知后觉:“那个竹中……全名叫什么啊?”
“无所谓啦,挨个找一找吧。”
——
天色很快就变得更加晦暗,火烧一般的云朵铺满了天空,连落下来太阳余光都变得红艳起来。
要么放学回家、要么参加社团活动……教室里基本上都是空无一人,即使偶尔有几个也是做值日倒完垃圾后将东西归位的学生。
在这种前提下,仍然在教室中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默不作声地偶尔翻过一页书的少年,便异常得引人注目。听到窗外传来的、没有半点掩饰的脚步声,他抬头向那边看去——赤红的光扫在他斯文的眉眼上,在那肃然的有些锋利的表情中莫名染出了些许刀将出鞘的冷意。
“织田信长。”他笃定地说道,唇角轻轻向上浮了一点,“我还在想你什么时间会找过来——我等你很久了。”
“啊?”本来是打算敲窗户问问“竹中”的动向的三郎闻言干脆直接开窗,忽略掉门就翻了进来,“原来你就是竹中啊。叫做什么来着?”
“竹中半兵卫。”竹中答道,甚至仔细地整理了书页避免出现折角后才将之“啪”地合上。
但是在那温文却半点不好欺负的气质下,他正以审视的目光一寸寸扫过三郎的面庞。
三郎翻进来就直接绕过一排排的桌子,半点不见外地直接拖出竹中隔壁的座位就坐下,和竹中面对面地对视着:“你刚刚说在等我?我没记得见过你吔。”
“无所谓。”
竹中淡然道。
“即使只是斋藤义龙的一己私欲,也已经表现出了斋藤组敌对织田组的意思。那些人(邻校不良)已经带去给你足够多的信息了,如果当真有传闻那般聪慧的话,你来找我是迟早的事。”
“那我如果一直没来呢?”三郎举手好奇道。
“我会等你等到社团活动结束后。”竹中说道,像是预料了三郎接下来的问题,发出一声好似轻笑的气音,“如果今天等不到你,那么明天——你我便也没有沟通的必要了。”
“你这个人好像蛮厉害的——是没见过的类型!”
在竹中审视的目光下,被他注目的少年丝毫不以为忤,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兴致勃勃地与他对视着。那种旺盛的、几乎可以称作纯粹的好奇心,似乎也一下子烧住了竹中半兵卫的注意力,让他在短暂地一顿之后,徐徐笑了起来。
“开诚布公地说,”竹中说道,“我想让斋藤义龙先生吃个教训。”
“哦!难道是有仇?!”
“仇怨大概谈不上。我与斋藤组确有渊源,但并不代表我要无条件顺从斋藤义龙——恰逢其会,他想将你牵扯进来并自己脱身。”
“好复杂能说简单点吗。”
“……”竹中半兵卫看了理直气壮的三郎一眼,从容道,“那么我就直言了。我掌握了斋藤义龙的把柄,想要送给能对斋藤组造成影响但又不至于将其重创、能避免给我惹来麻烦的人。因此我优先考虑了邻校的你。”
“难怪说明天没有沟通的必要,也就是明天就会去找别人?”
“确是如此。如果你没有出现,明日我会在明智家、长井家中择一递上拜贴。”
“感觉好像在挑番茄。”三郎直白道,“不过大概是泽彦和尚需要的信息,麻烦告诉我啦!”
“……你倒是被当成番茄挑也无所谓呢。”
确实有挑挑拣拣的竹中并不否认,但是注视着三郎的眼神轻轻一闪,平静地移开了。
“斋藤义龙改过年龄。”
“?”
“他入学时登记的年龄是十五岁,包括留级时间在内总共在校度过五年。但是他实际的年龄是二十二岁。”
三郎当即露出一个惊讶又带点疑惑和嫌弃的小表情:“年龄好大!他到底是多喜欢高中啊?”
甚至直到现在还没毕业!退学依旧是高中!
“假如是喜欢的话就不会不满出勤率被留级了。倘若一件事不喜欢也要去做的话,那只代表这件事背后必然有让人割舍不下的好处。”
竹中完全不为三郎的奇怪表情所动,依然平静地回答道。
“太复杂了,所以然后呢?”
“这就是全部了。”
在三郎困惑的“咦——?”声中,竹中半兵卫已经将书本放进了书包,直接越过三郎走向教室门口。
在开门的时候,他停住,回过头朝三郎看去。
那双静如深潭的双眼被夕阳染出了火光般的赤色,仿佛真的有什么在他的眼中无声地燃烧着。那张斯文的、端正的脸庞是几可作为范例的好学生相貌,但是与之相对的——是他在推开门时,衣袖因为动作被牵扯上去,露出一截将将触及手腕的、秾艳的青红之色。
那点图案只是一闪即逝。随着他放下手,鬼神刺青的一角很快就重新隐没在衬衫袖子下面。
“请你相信,”竹中半兵卫注视着三郎,笑意中不见温柔,是极其标准的、礼貌性的微笑,“我给你的,正是他最大的把柄。”
“人不会用刀而错过伤人的时机,是怪罪不到递刀人的身上的。”
而他注视着三郎的、燃烧一般的眼眸,除却审视与正在冒头的好奇之外,还有一种更加危险与紧张的跃跃欲试。
“嗯——那我倒是觉得。”
三郎整个后背都靠在了椅子上,依旧是那副随性到有点散漫的做派,说出话的时候无论何时都显得态度轻松、不假思索。
“你像是自己想拿刀捅人的那种耶?原来这就是不良吗!”
——
当了不良们的头头甚至今天还被其他不良专门找上门来、纳头便拜的三郎怀揣着一颗刚认识到“不良到底是什么”的心,愉快地回到了织田家,并将所谓把柄向泽彦老师和盘托出。
泽彦老师倒是一时之间没能想起来什么对应的东西——泽彦老师也不是万能的!
而且这也不是他要的信息!说好了问斋藤义龙继承家业的事情呢!?
但他也无法否认,这或许是比斋藤义龙要去继承斋藤组一事更加有价值的东西。在听闻之时,他甚至会觉得背后发毛——并不是因为情报本身,而是因为那位“竹中”面对三郎时的态度,完全是将后者视为了织田家的继承人。
换言之,这是变相与织田组交流的情报。
虽然早就知道,在织田信秀力排众议、非要将“织田信长”立为少主时就必然会有这种时候——毕竟这位织田组的会长从来就没有掩饰过对“织田信长”的认同。
但当这种情况实际发生在眼前时,泽彦依然会心情复杂到不知所措。
他不由得在想:如果让三郎继续在织田组待下去,是否会有更多类似的事情发生——以至于在他让信秀会长对三郎失望之前,就已经让三郎与织田组变得密不可分?
最令他感到无措的,是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早已错过了让三郎断开与织田家联系的时机。
不,或许是从默认三郎对着信秀会长自称“织田信长”的时候就错了。
但是眼下已经不能纠正。甚至不是想不想,而是绝不能如此纠正——因为真·织田信长成为了别人的养子!这种不经信秀会长同意就改换姓氏的叛逆之举,不是信秀想要看到的“叛逆”,而是可能被当成更加严重的“背叛”!
如今,他已经不能去赌信秀会长是否会因为织田信长的“不得已”而宽恕的可能性了。更不能指望一旦事情暴露,信行终于长出一点友爱之心不落井下石的可能。
可要是这样下去,或者真的隐瞒到了最后,真的发展成不是织田家的人继承了织田组这种乐子……这种乐子不会发生吧!?绝对不会吧!?
比起情报本身,反而是自己头脑里的联想更加恐怖——被自己的想象惊出一声冷汗的泽彦医生强打起精神,忽略掉睡眠不足对身体带来的影响,比以往还要更加热血地赶三郎去做作业,并且斗志昂扬地准备今晚继续联系几次真·织田信长试试。
当然,他不忘承诺如果调查出了什么一定也会告诉三郎——只要后者别又搞出什么看似乖乖摆摊实则悄然成为少主的大事。
然而,激励完三郎就带着满腔激动走了的泽彦老师不小心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考试已经结束了。
于是被迫要开始写作业的三郎认真思考了三秒:不对,都考试完了为什么他还要写作业。
这不合理!更不黑/道!
唯独在这种时候会飞快代入黑/道少主的三郎与作业对视几秒,果断地合上了作业本,再一次发挥了自己的学渣特性,泰然自若地将其重新丢回了书包里。
他比做作业时要更加习惯性地打开了游戏,翻着存档的时候才想起来已经打完了单人游戏,只有双人苦于无人相伴。就在他思考到底是将就一下再打一次单人,还是既然这么无聊干脆从没人玩的织田家离开回自己家找人玩……的时候,他的余光骤然瞥见一个人影,当即热情地招呼起来:
“是信行啊!一起玩游戏吗?”
“谁会和你一起玩啊!”
被支使前来的信行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大概是因为心态问题,他怎么看三郎的表情怎么像是嘲笑,态度自然也很难好转,甚至不避讳用以前就讨厌的哥哥形象来嘲讽现在的三郎。
“换做以前的哥哥,大概想不到自己以后会如此堕落吧。”
“对哦。”三郎掰着手指开始计算起来,“担心我逃课所以来我学校找我、不想让我退学、给我带习题集还说学习会给钱……信行你!”
“——莫非是和小恒一样很喜欢看别人学习的人吗!”
如此一说,三郎的脸上顿时流露出真情实感的遗憾:“还是换个人吧。而且你这么喜欢学习干嘛不自己上学啊。”
已经退学的信行简直像在听自己的失败史,只觉一阵窒息:“够了!你非要这么羞辱我吗?!”
他愤怒地甩上门,又碍于自己的来意,没一会就怒气冲冲地重新打开门,恨声道:“父亲已经知道了斋藤组的事,叫你一会儿去见他。”
“那先打一把游戏……?”三郎的表情诚挚且无辜,“真的不一起吗?不然双人游戏没人玩诶。”
接二连三听到这种邀请,信行终于嗤笑一声:“难道到现在你还想着在父亲面前表演什么兄友弟恭吗?”
“其实是我自己想玩,但是小恒又说每天要去训练什么的不陪我。”三郎坦然道,“不过信爸确实说过兄弟之间要搞好关系——”
他对着信行伸出手,轻松得就像是随口和池田恒兴、和前田利家他们打招呼一样:“好好相处吧,信行?”
但是信行却在这一刻猛然后退,露出好似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不管你想耍什么把戏,都对我没用。”信行的话简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三郎:“啊。被拒绝了。好过分。”
“我只是来传话的,你准备好了就去找父亲!”信行恨恨道,脚已经很诚实地往离开的方向走,“反正——我是不会相信你的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