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成璘照常在店里帮忙，现在的她已经熟门熟路，能够轻松应对顾客，俨然像个小老板。

空闲的时候，她会搬个马扎坐在门口，放空心神来看过往的行人。

从前世，成璘一直喜欢注视行人，通过他们的表情，猜测他们的内心，这种行为能让她放松精神。

路过的小朋友被父亲抱着，手里捏着苹果，正冲着一旁的母亲撒娇。父亲一脸慈爱地哄着，母亲也是一脸幸福微笑。

他们看起来真好。成璘垂下目光，本以为自己早已对亲情没有渴望，但为何每次看到这种温馨的场景还是不免心中酸涩。她嘴角下弯，突然觉得无聊。

“妈，你有空去买个柚子，我想吃柚子了。”她转头对母亲说。

成璘妈对这个没头没尾的请求感到惊讶，她有些好奇，平常成璘极少主动向她要东西，而且她从来没买过柚子吃。考虑到成璘即将中考，为了保证她愉悦的心情，成璘妈尽管疑惑，还是答应下来。

“好，等妈妈去早市看看。”

成璘叹一口气，回身盯着路边树上的枝叉。

前世包括现在，家里一直水果不断，但不外乎苹果、橘子、香蕉，再无其他。

每当有人问她喜欢什么水果，三样之间，比较来看，她喜欢香蕉。因为不用洗，可以直接吃。尽管她也从同学那儿说过其他的水果，但到底她没见过，也从未细究。

她一直以为世界上只有这几种水果，并且所有的水果都跟她吃到的一样。直到加入组织，每天都有从全世界供应而来的各种水果，叫出名字的跟叫不出名字的，琳琅满目，看的她眼花缭乱。

或许是因为她太常吃苹果，也或许是因为吃到的苹果都不太好吃，所以她并不喜欢苹果。即便在组织，她也经常忽略苹果，但有次出于好奇，她尝了那个从来没见过的、果皮浓红的苹果。

咬下去的那刻，震惊翩然而至。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手里的苹果，反复确认。口感脆甜，饱满多汁，直到最后果核的部分也是同样可口，一点儿都没有印象中的酸涩。整个苹果如同果汁般滑入胃中，她第一次理解为什么水果叫作水果。

思绪坠着情绪，成璘低落地叹息，家里也不穷，为什么生活要过成这样？

五月的风总是神秘，你可以看见树枝轻晃，窗帘舞动，但听不到一点儿声响。它总是灵巧地绕过所有障碍，却又能不被察觉地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带着它身上独有的鲜活气息，花香草香蜂拥而至。

周末，闲下来的时候，成璘习惯登陆自己的账号，每次登陆，空间留言板都会显示更新。

“今天我看见一只猫，超级大！跟小臂一样长！”

“今天累死了！我恨辅导班！”

“咱俩该换换脑子，我也想学习好，可知识不入体啊！”

……

留言板上洋洋洒洒已有两百多条，充斥着喜悦与所思所想，都来自于刘静，那个让成璘唇角疯狂上扬的人。

下个月就是刘静生日了。中考即将来临，毕业也紧跟其后。这是属于初中的最后一个生日了。成璘这次不想只口头祝贺，她应该送点什么。

最近路边总能看到白石膏填色的摊子，旁边堆满颜料，可以随意发挥，没有限制。每次看到总是挤满孩子，十分热闹。

她凝视着，很快有了主意。过去她不愿意浪费时间在这上面，因为时间就是生命，而生命宝贵。如果遇到一个肯为自己花时间的人，或者自己肯付出时间的人，那这个人一定如同生命般珍贵。

中考临近，母亲总是很好说话，只要她不提过分的要求，通常都会满足。

她拿了钱，去摊上选了一只有着大大笑脸的猫，然后拿着颜料找到一个还算安静的角落，仔细涂抹。

画笔涂抹的每一分每一秒，成璘的脑海中满是刘静的笑容。她眉心温柔，脸上表情愈发柔和。

店里忙碌，成璘妈出门张望，寻找着成璘的身影。她看见远处一脸满足的孩子，心里不禁跟着涌上一阵幸福。她没出声，转身回去，由着成璘高兴。

待最后一笔落下，成璘伸了伸懒腰，十分满意地看着面前颜色丰富的石膏猫咪。身旁的小孩子变多了，但平时皱着眉头逃离的成璘，这一刻竟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每个孩子脸上都挂着笑容，她也跟着更加开心起来。

天色渐暗，成璘自觉时间不早，起身活动有些发僵的腿脚，付了钱，朝店里走去。

天边渐起金黄光晕，夕阳与楼宇相连，几只飞鸟黑影略过，光线氤氲，壮丽悠长。

窗外，渐渐能听到知了的声音，嘶哑的声音昭示着六月燥热的天气。

刘静生日那天，成璘一如既往早到，进门她就被吓了一跳。不仅是她，就连刘静妈今早也被吓了一跳，自家孩子起得太早，太阳都还没完全出来。而现在，刘静正微笑着、期待惊喜般坐在成璘的座位上等待。

“喏，生日礼物。”成璘从书包掏出那个石膏，有些不好意思。外面的包装纸皱皱巴巴的，只简单用白线系上一个结。

“哇！一只猫！”刘静小心拆开，激动地说。

“我自己涂的，有些地方没弄好，尽力了。”成璘抿着嘴微笑。

“我很喜欢，谢谢你！”刘静爱不释手。她觉得手里张大嘴巴笑着的猫跟成璘很像。

“你弄了多长时间啊？”她问。

“没多久，大概三个小时吧。”

“那你这三个小时是不是一直想着我。”刘静笑嘻嘻地凑近成璘。

成璘害羞地低头，手不自然地叠着那张包装纸。

“好好，别害羞，我知道。”

成璘彻底红了脸，侧过身，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有一个懂自己的人，可以懂自己的点，成璘知道，刘静跟自己一样，都了解时间可贵。

“成璘，这个包装纸我也要。”刘静用力把叠好的包装纸从成璘手中抽出，霸道地说，“送我的礼物，连同包装纸也是我的！”

“好，都是你的。”

中考前一天，各科老师变得平静，满脸怀念地看着底下自习的学生。毕竟教了三年，纵使平时再生气，也还是有时间堆砌出来的感情。

班主任不断提醒明天要带的东西，甚至给每人买了透明袋，把所需要的东西一一帮着装好。他同样慈祥地看着每一位同学，在心里默默为他们加油。

成璘难得没有刷题，帮着刘静编花绳。

刘静不知道从哪里听来，手腕上戴上编制的花绳可以带来好运，特意提前买好五颜六色的细绳，专等着考前编制，不一会儿便弄好两条。

“成璘，明天记得戴。”刘静不放心地嘱咐。

“我现在就戴上。”她把一条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冲刘静晃晃。

刘静满意地点头，低头缠绕自己的那条，却怎么都弄不好。

成璘拉过刘静的手臂，细心地帮她戴好。

刘静本就因为自己戴不上而感到笨拙，看到成璘为自己戴好，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心中害羞更浓。

成璘戴好抬头，看见眼前像打了腮红般整个人熟透的刘静，奇怪地皱紧眉头。

“你发烧了吗？”

刘静有些无语，每次这种时刻，成璘总是能打破美好，她咬牙切齿地发狠：“不说话你会死吗？”

回到家，成璘妈一直紧张地叮嘱，“带好准考证了吗？笔够吗？紧不紧张啊？”

成璘笑着回应，“妈，我看你比我紧张，倒像是你要去考试了。”

“这不是你考试吗？妈妈心里有些担心。”成璘妈不好意思地微笑。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只要正常发挥就行了。”

成璘妈慈爱地看着面前的成璘，反复确认透明袋里明天要用的东西。临睡前她不放心，又起床确认一遍，才安心睡觉。

刘静妈也停不下唠叨，不放心地替刘静一遍一遍检查明天要用的东西。刘静爸不住地给刘静加油鼓气，刘静忍不了父母的聒噪，带上MP3讨个清静。、

那时我们因为年龄，不知道人生关键节点的重要。父母反复唠叨，仿佛这样可以提醒年少时同样不知重要的自己。

中考过后的孩子，不管考的如何，都叽叽喳喳地释放平时压抑太久的精力。

刘静跟家人出国旅行，每天都给成璘发送行程中的见闻。

成璘则更加有时间去店里帮忙，空闲时统一回复刘静。

每年这个时候，大概只有初三跟高三的才会开心，其他年级一边羡慕一边痛苦地学习。

成璘家店旁边就是成旭上学的小学，每次放学，成璘爸都会在店门口抽烟，等看见成旭，脸上便会露出和善的笑容并上前迎接。

今天人格外多，成璘跟父母都忙得不可开交。成旭斜背着书包，带着其他几个男孩推门而入。

“大伯，我要买游戏点卡，钱不够了。”

成璘爸正忙着修手机，未抬头，从抽屉里摸出五十放在柜台上。

成旭皱了皱眉，撅着嘴，“大伯，不够。”

成璘爸闻声转头，看着嬉皮笑脸的成旭，目光里满是柔和，又从抽屉里摸出五十放在了柜台上。

成旭还是不满意柜台上的数额，但看见大伯正忙，人又多，他也不好继续索要，便撅着嘴，头也不回的说了声：“大伯再见。”之后他冲其他几个男孩挥手，“走，我们去买点卡，今天我请。”

成璘目睹整个过程，心里很难舒服。虽然早就料到父亲对成旭疼爱有加，可看到这一幕还是有些愤怒。她转头看到满脸不愿的母亲，没说话，继续埋头理货。

夜晚，回家的路上，成璘依然一言不发。她不敢说话，因为她察觉到母亲异于往日的安静。

回到家中，成璘妈再也忍不住，率先发话，“你生气什么？我也生气，你也生气，日子还过不过了！”

“我没生气。”成璘实在疑惑，看见母亲愤怒的表情以及咄咄逼人的气势，被误解的委屈涌上心头，“为什么他可以随便花你跟父亲辛苦挣的钱，我就不行？”

“你没花吗？你吃的穿的不都是家里的吗？”

“除了必要的这些，我还花过什么？学校的课外资料我从来不订；每学期70块一套的新校服，我也从来不订；所有的学习用品我都是用最便宜的，我连文具盒都没有，一支中性笔一块橡皮一支铅笔一直用到现在。我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成璘冷静地细数宛若证明的现实情况。

“你爸愿意给，我有什么办法？我难道愿意吗？你爸每天都给，哪次不是二十就是五十，我难道不心疼吗？”

“每天都给？我每周都去帮忙，怎么不给我？”成璘更觉得委屈，“而且最近我得闲一直在店里帮忙，怎么没看到？”

“怕耽误你学习，每次都让你早早回家。你也就现在放假，待得晚一点，要不然你也撞不上。”

“每个月连五块的漫画都不允许我看，他却可以轻易得到这些。”成璘小声嘟囔。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母亲提高声音。

直到现在母亲都不明白她的情绪，成璘有些失望，她觉得母亲根本就不爱自己。

“我不开心都不可以？难道我只能每天高高兴兴的吗？我就不能有情绪吗？”

“情绪？你要什么情绪？你要是不满，你有本事找你爸，别在这冲我发火！”说完，不给成璘反驳的机会，成璘妈扭头去了厨房。

中考成绩出来的那天，学校门前挤满了人，成璘跟刘静找个阴凉的地方坐着，注视着校门口拥挤看榜的家长。好像这种时候总是家长比孩子积极，其他学生也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论着玩过的游戏。

“成璘，毕业了，好快啊。”刘静有些不舍。

“是啊，好快啊。”成璘说。

“你还记得第一次咱俩说话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也是像现在这样的夏天，一起军训，谁都不认识谁，大家都拘谨着。休息的时候，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却看见在操场边上一直拔草的你，我心想，这人真有意思，就跟你打了招呼。”

“是吗，那我比你还早，一开学我就注意到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却不知道该怎样跟你认识，然后惊喜降临，有天你突然跟我打招呼，吓了我一跳。”

“是吗？早知道我不跟你打招呼，等你先打了。”成璘坏笑着看着刘静。

刘静拍打一下成璘的胳膊，头习惯性的轻轻靠在成璘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