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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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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徽音虽然撤回了护卫舰,可这事并不算完,充其量只是个开始。

可这莫名的船只却不是让陆徽音感到头疼的,因为有守则可以遵守操作,最不济也无非是搭上几天的时间巡视戒备。他担心的是那个在船上开枪的队员刘羡。

果然前脚才踏上甲板叫他去做汇报的命令就下达了。刘羡看了眼陆徽音,陆徽音轻点了下头示意他可以回去休息了,就地卸掉装备只着作战服就跟着传令员走。

会议室里没有人,只零落开了几盏小灯。整个室内一片昏黄静谧,陆徽音笔直地站着不敢坐下来,除却出发前睡得那一个小时,他已熬了接近36个小时,神经一旦松懈就觉得眼皮子在打架。他现在最想做得事情就是随便缩在哪里眯一会儿。

可现在不行,他作为特战队的队长,必须对手下有一个兵在无人的状况下开了一枪做出解释。可是怎么解释呢?这一枪是实实在在打出去了,可作为他们这种身经百战的士兵这种错误是绝不会犯的。

这个失误得有人来负责。

舰长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景象,一个兵笔直地站在会议室里想一尊雕像,腰背像是被钢铁铸就不会弯折。周围的光线不太好,他长长的睫毛投下大片阴影,一双晶亮的瞳孔藏在其后,好似藏住了一片波涛汹涌的海。

这个兵是他最喜欢的,起初担心他的少年得意会使他眼高于顶止步不前,但他踏踏实实从基层做起,反而不骄纵不抱怨怀揣一腔热血留在护卫舰上度过无数个只有枯灯瀚海相伴的日夜。他非常稳,像一只上足了发条的钟,一步一格稳妥且精准。

但是一旦武装战斗时,又像一只充满侵略性的豹子,心里素质过硬,任何环境面前都能做到从容不迫。这种自信是与生俱来的,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无法遮掩。

可以说,陆徽音这一路的成长中始终有他的参与,他很满意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兵,任何时候都能沉着而自制,这是非常了不得的。

他走过去坐下,笑道:“辛苦了。”

陆徽音两脚跟一并,抬手就是军礼。目视前方不动声色道:“长官好。”

舰长回个礼,端的是刚柔并济八风不动。“坐吧。”

“是。”陆徽音坐下来,仍是腰杆挺得笔直。

“快往三十数了吧。”舰长笑眯眯地看着他,缓和气氛道:“记得你刚来那会儿可白了,体检的时候还有女兵拦着你问原因。哪儿有什么原因啊,白那还不是太阳晒得少了。那群姑娘们可不傻,这个道理怎么会不知道呢?你说呢?”

陆徽音听着话音直觉蹊跷,舰长可不是个喜欢拉家常的居委会大妈。他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朗声道:“长官批评的对,我今后会加强训练强度。”

“别别。”舰长连忙压下他的话头,就为了当年别人笑话他的体格不够强悍,在遴选的时候硬是去了特种部队待了3年。好好一个阳光又明朗的大男孩,思想上进活泼努力,再回来的时候璨然晶亮的眼睛里居然尽是藏起来的锋芒。

他知道能在那种地方存活下来的兵都会成长,甚至成为顶尖的一代兵,可那代价太大了,像脱胎换骨一样把人从精神到骨髓统统嚼碎了重塑。

当年他将人要过来可不是为了让他冲到一线带队伍的,而是看中了他的能力,毕业论文选的课题角度刁钻,虽然很多想法不见得成熟,但只是思维维度能如此发散也可谓震惊四座了。所以当陆徽音要求上护卫舰的时候他是很欢迎,并且也为他做了相应的职业规划。

可世事难料,他居然成了更为难得的复合型人才,有强大的自保能力的同时,还能进行高科技作业,多少领导眼红着呢。

他点上根烟,抬眼示意,陆徽音字正腔圆地拒绝了。

舰长给自己的烟点上火,略微摇摇头,“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好了,反而让我觉得不太安心。”大概自己的理论让自己也觉得有意思,他笑了笑,又板起脸来,“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一上船就来报道吗?”

陆徽音也不是铁打的,当年在特战集训的时候最长记录是76小时没合过眼,但那是在极度危险,又有战友依靠的情况下,愣是靠着过硬的心理素质扛过来的。而今这任务刚结束,环境又恰到好处,身体的本能反应就是休息和调整。这是在大量消耗意志力,十分辛苦。

他想干脆点算了,舰长这绕弯子的性子多少年了还改不了。“因为登船作战搜寻的时候有队员开了空枪。”

“这只是其一,你回去写篇报告递上来。其二是再过几天就要返航了,下了船我请你喝酒。”

陆徽音想以我三两的酒陪您一斤半的量,那不是找死么。正要拒绝,柯沪全大手一挥,毫无转圜余地要赶人走了。

陆徽音只得起身又是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出去了。

房间空无一人,后勤的都上前线去了,他这个前线的反而退下来休息。房间的灯光一贯惨白冰冷,照的人也毫无血色。他速度飞快地冲了个澡裹上毯子准备先睡一觉,可一闭上眼脑子却分外清明。

时间像被掰开了在走,每一秒都格外漫长。十分钟后陆徽音终于跳起来抹把脸准备写报告,这些年出过的任务大小无数个,他早练就了一身的铜皮铁骨一旦想好了思路那下笔有如神助。

终于连报告也写好了,陆徽音还是毫无睡意。索性关了灯坐在椅子上发呆,放空自己。很多事情在人意志力坚强的时候像羽毛一样无力,随便仍在哪个角落都能安置妥帖。可最怕的就是忙碌后突然的空虚,看着海面从湛蓝反光到暗沉归于寂静。

弦月初生,窄细的一条挂在天上毫不起眼,却像把钩子将人内心的隐秘打捞出来放在沙滩上一字排开晾一晾。

于是那些几欲发霉的往事免不了涌上心头,在无数个这样的夜里被剖开、审视、再疼一次。

时间过得飞快,许且铮办完事回来了。一开门就看到陆徽音苦行僧般自虐的坐姿,微弱的光从后面打下来给他度上一层薄薄的膜,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像只茧在自缚。

许且铮从未见过谁能这样画地为牢将自己关起来的,他表面看着是个正常人,可内心里一定有什么是缺失的,所以才会疯狂的,不计代价的在惩罚自己。

对,像一种仪式,惩罚的仪式。

可这是军舰,人一旦上了军舰某种程度上就像是进了监狱,毫无自由可言。平日没有紧急事态时大家都想尽了办法解闷,逮到靠岸补给的时间什么都想打听。最近上映了什么大片?谁谁有没有出新专辑或是赶紧买个游戏光碟,吃点所谓的垃圾食品。

这种假格外难请,大家都争破了头唯独他一个人笑眯眯地坐在甲板上看着,脊背挺直,直成一个孤寂的姿势。

他这个政委简直失职,居然就是做不通他的思想工作。可是转念一想,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偏执,人呀认准了某件事,不要命地钻牛角尖,神都拦不住。再说,他连下手的切入口都找不着,他的履历都翻烂了,不死心地调出学校的档案,还是一筹莫展。

这症结在哪儿?恐怕就他自己知道。

可人哪能这样活着呢?

他将门推开准备进去,就在他手扶上门把手的瞬间,陆徽音用一双没有焦距的大眼睛回望他,那目光太悠长,带着穿越时间的隐忍和疲惫。

然而只是一瞬,陆徽音几乎在刹那回过神来,漆黑的眼睛像鹰隼般锐利,一柄匕首自袖口落入掌心,身体绷紧做出攻击的准备。

到底是累惨了,又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反应能力下降了不知多少倍。

许且铮下意识举起双手,他可不想被陆徽音这样出手必定要害的特战队长误伤了。

陆徽音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来,那笑很怪异,眼中是满满地要溢出来的痛,嘴角却弯成个好看的弧度。

他不是傻子,这么些年大家背后的议论他都略有耳闻。可笑一笑就过去了,谁都不是自己,冷暖唯自知。可这次许且铮关怀的目光太盛情谊太重,他想我该怎么跟别人说呢?我总是能梦到一个女孩子,近乎赤/裸地睡在树林里。平时生死如云烟的自己会害怕过去看一眼究竟?

这是心结,也是死结。

但他不愿意承认,他宁愿这是一段孽缘,欠了孟嫮宜的,如果这辈子还不了那至少下辈子总该还能遇见吧。

至于这心病何时能好起来他也不知道,就像在心里养了一只水蛭,没日没夜地吸着自己身上的血,在每个想她的时刻痛地分外分明。

他想可能自己在这近乎与世隔绝的护卫舰上待得有点变态了。

正巧许且铮也说到了变态这两个字,原来就在一个小时之前,通讯员小江突然嚎啕大哭,毫无缘由。卫生兵分析可能是触景生情,也可能是神经性锐痛,或者别的什么。唯独不说是精神崩溃。

当然不是,军人是有着钢铁般意志力和信念,思想永远接受党的领导,所有困难在人民解放军这五个字面前都将溃散,不过是170天的巡航任务而已,有什么难度?

可许且铮说的义愤填膺,好像刚刚哭过一场豁出去的人是他自己一样,“小陆同志你说,这新兵是不是抗压能力还不够强,心里承受能力和身体素质还跟不上?我告诉你,统统都不是,是脑子要快掉了。你说你扛不住就扛不住吧,你在舰长面前哭什么?下了船会不会被调走另说,他这一哭倒好,大家的情绪都跟着受到影响。这船上将近200号的人,我又要一个一个开始做思想工作了。这不是给我找难题吗?”

他抹把汗,大马金刀地往床上一坐,继续道:“平时操/练的时候太惯着他们了,能上这艘护卫舰的兵哪个不是精挑细选琢磨再琢磨,不说万里挑一千里挑一总是有的吧,结果还是这熊样,哎,我这个痛心呐。”

肯定是挨了一顿狠批,不然以许且铮棉花一样软的性子怎么会暴跳如雷?

许且铮絮絮叨叨地念叨了好久,终于将情绪调整过来。洪水并不可怕,只要有出口宣泄,总能尽在掌控。他话锋一转,压低了嗓音道:“哎我跟你说啊,你小子可给我争点气。”

陆徽音一脸的茫然,他笑得猥琐,“柯首长家的千金要从英国回来了,你也知道的,总后多少人盯着呢,怎么样?有压力了吧?”

陆徽音笑了笑,垂下眼帘。

“小子我告诉你,当年那小丫头出国的时候我见过一面,说水灵那都不够知道吗?老子要是有你这模样这皮囊,早就,早就……”说着说着底气不足了,“那我也只对你嫂子矢志不渝。但是柯明珠真的是颗明珠,大明珠知道吗?你得抓紧,趁着现在有时间,多想两套战术方案来,等明珠来军里探亲,你就一举将人拿下。懂了吗?”

“再说吧,情况不明,按兵不动方为上策。”陆徽音趟回床上用手盖住眼,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你呀你,我看你见到真人了后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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