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西岩热醒了,睁开眼睛,在灰暗的光线里,能看着卷缩在胳膊上的西望,凑近看了之后,睫毛长长的,小脸红润润,有着匀称的呼吸。
听到外面扫雪的声响,封西岩试图悄摸起来,却被西望抱住胳膊,听见他嘟嘟囔囔的。
鲁阅常一早就来,撞见在扫雪的郭微清,要跨进门槛的脚,默默地往后退,只好站在院门口,提着篮子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往常来习惯了,来的时候,会带一些瓜果鲜肉鲜鱼,大旱结束后,淮江里的鱼虾肥美,知道西望喜欢,就会常去弄来。
郭微清手肘撑着竹扫帚,先是望了封西岩住的屋子,此时传来西望的撒娇声,慢声问,“找西岩吗?”
鲁阅常迟疑了一下,将篮子往前送了送,“来送鱼,淮江里,有不少的鱼虾。”
这干瘪的解释,郭微清挑眉,但也没在生硬地怼他,封学亥和何平萤在这里几年,他出了不少力,也帮了不少的忙。
他上前接过,默了默,转身才说,“封叔叔和何姨,刚出门,是封东涑身边的管家吴争来来传信的。”
鲁阅常垂下眼,点点下巴,“嗯,淮州西临吴国江州边境,去年刚打过一仗,又因旱情险峻,封县丞的职务,是安抚受苦的百姓。”
郭微清提着进了厨房,刚踏进去,就听见封西岩住的屋子门开了,西望蹦着跳着出来,在院子里大喊,“鲁哥哥。”
鲁阅常熟稔地弯腰抱他,替他整理歪掉的帽子,指尖轻点他的鼻尖,“昨晚和姐姐睡的?”
“嗯。”西望下巴仰得高高,得意地看着鲁阅常,搂着他脖子的同时,凑到他耳边,低声问,“你会堆雪人吗?”
鲁阅常看他神秘兮兮的,偷瞧了在屋檐下的封西岩,“姐姐和你说什么了?”
西望当即松开鲁阅常,从他身上慢慢滑下来,小跑到封西岩的面前,“姐,你昨晚说的,会带我玩。”
封西岩看着这个派来缓和关系的小兵,弯腰看他,烂漫天真的笑容蔓延开来,伸手点点他的额头,“就想着玩?”
西望嘟着嘴,眨眨眼睛,假装思考了一下,才小声说,“ 爹说,这些日子,可以尽情地玩,让我陪着姐姐。”
封西岩定睛看他许久,不发一语,望向还没扫完的积雪,上前几步,捧了雪,三下两下地捏了一个小白胖子,递到西望面前,“堆雪人我不会,只会这个,喏,小胖子。”
西望伸手,触碰小胖子的头,冰冰凉凉的,唇角欢喜地勾起,很快就仰头去看她,“好看。”
封西岩看他容易满足,忍着冰冷的雪,再捏了几个胖胖的雪人,撇眼一看,看到鲁阅常在一旁,也笨拙地学着捏雪人,他手掌大,雪刚拢到掌心,很快就被压得扁扁的。
鲁阅常瞧她动作轻快,停下来观摩,没敢出声问。
封西岩走过来,迟疑地问,“你,在干嘛?”
“没,没,干嘛?”鲁阅常拍拍手上的雪,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支支吾吾地,“我、我先回去了。”
封西岩看他慌张离开的背影,麻利地捏了几个,在屋檐下摆整齐,看西望开开心心地蹲下观看,才擦掉手上的水渍追出去。
鲁阅常在巷子里,闷闷地走着,突然就觉得,今天的风太冷,眼睛都被吹痛了。
巷子里的雪地上,有着沙沙的声响,回头去看,看到的是跑来的封西岩,他急忙转头,哑着声音问,“你怎么跟来了?”
“我、我娘不愿意和我讲话,你到这有六年多了,一直与他们见面,能不能跟我说说?还发生了什么事?”
封西岩也注意到了,他眼眶微红。
鲁阅常背过身去,不敢面对她,僵持了一瞬,才慢慢道来,“她,也不和我说话,成天话也少,到这边来之后,几乎都在田地里,听伯父说,说是在培育麦子,稻谷,还有苡米。”
鲁阅常无声地叹息一声,俯身看她,“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不能为你解忧,对不起。”
封西岩微微摇头,“没事。”
鲁阅常思索,心中演绎多次,才敢说出来,“你匆匆来,匆匆走,我确实,不太了解你,也不了解你们的生活方式。”
他平静下来,慢慢站直了,走到风口上,挡住寒风,面对着封西岩,“我会一直关注着伯父伯母的动向,等你下次来,再告诉你。”
他这些年,想的最多的,就是封西岩与郭微清提起的贺雪柳。
她的遭遇,不能复现在封西岩的身上,之前封西岩说的话,他听进心里去了,
后劲太大,封西岩抬揉了眉心,听他说了这么多,沉沉地吐口气,笨拙地应了一声,“好,谢谢!”
鲁阅常低头看她,想到多年前,匆匆的一别,在马车内坐了两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以为她会很快就来。不曾想,六年时光,他已从意气用事的少年,到了而立之年,两个孩子的养父。
看她并没有谈话的兴致,鲁阅常胸口起伏,慢慢地平静了下去,再要开口说话之际。
巷子里传来沉闷的脚步声,循着声源看去,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一点一点地逼近,眉头一挑,心中隐隐不安,急忙上前,恭敬问候,“大将军。”
王言漳低低应了一声,“嗯。”
他眉头轻蹙,偏头看向他身后的女子,头发散着,散乱的头发遮盖着秀气的面容,很是陌生,从未见过,能让鲁阅常遮挡住风雨的,不是一般的女子,他上前一步,难得开口询问,“这是,何人?”
鲁阅常心口跳了一下,莫名地颤抖,如实回答,“回大将军,她是,虞参军的女儿。”
王言漳有所耳闻,微微颔首,眸光一暗,提醒道,“那你,保护好她。”
鲁阅常反而疑惑,惊疑地抬头去看王言漳,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些什么,却是怎么也说不上来,心里总觉得不踏实,看向王言漳晦暗不明的眼睛时,什么也不说了,只重重地点头,“是。”
他回头,看向心不在此的封西岩,垂下眼睛,待王言漳带随从离开,他挺直腰杆,回头去看封西岩。
封西岩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抬头间,看到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声线沉沉地问,“怎么了?”
鲁阅常叹气一声,“没什么。”
见她始终没什么兴致在这,鲁阅常瞥了一眼王言漳离开的方向,遂收回视线,望向她,“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封西岩抬起头来,目光晦暗地看他,面上露出些笑容来,“没。”
鲁阅常听后,竟有一时的落寞,冰冷的双手在身后攥紧,低低地回应,“好。”
“那,”他声音很轻,低眸凝视着她,轻微地抿唇,沉沉地闭上眼睛,鼻尖酸涩,缓缓地点了下巴,“我先去处理公务了,你若是,有想问我的,我一定会慢慢告诉你。”
“好。”封西岩答应下来,心里空落落的,脖颈酸酸的,伸手按了按,目视着鲁阅常的背影,隐匿在拐角。
封西岩魂不守舍地走回父亲的住所,刚踏进院门,就看见在和西望玩雪球的郭微清,他半蹲在那,很细心地和西望玩着。
郭微清歪头,目光淡定地看她,拍拍手上的雪渍,在西望耳边轻声说着什么,才撑着膝盖慢慢地站起来,大步走到她面前,看她丢魂了一样,“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想要做的。”封西岩走进屋里,木讷地坐在床沿,看见门口有暗影,微微抬眸,去看走进来的郭微清,“你是研究院投资人的儿子,能不能提一提,把时间增加多一些的需求?”
“不能。”郭微清回答地爽快,但对视她的眼睛时,语气软了下来,“抱歉,这样的需求,我没法提,即便提了,也没什么用。”
“你?”郭微清恍惚间想到了什么,蹙眉问,“可别有什么自毁的想法。”
封西岩听见他这样讲,唇角一抽,“倒是想,可这样,我就要长期面对父母的冷眼,更痛苦。”
她偏头看向床铺上的行李,长时间缓了缓,迟缓地伸手去整理,“我去住客栈,你呢?”
郭微清明显地愣了一下,迟疑地询问,“为、为什么?”
封西岩提起包袱,还没走两步,小腿就被西望抱住,低头看他,也回答了郭微清,“我想记录这些年的种种,客栈安静。”
郭微清点了下巴,“哦。”
刚在客栈住下,封学亥就找来了,封西岩看着他,眼神闪烁,偏开头去看别处,“我还是住客栈里,比较好。”
封学亥长长地叹口气,“哎。”
他坐下,手指敲着桌面,闭上眼沉默良久,又是长长地叹气,“那,你住客栈吧。”
没有过多的解释,也不敢解释。仰着头去看在门口等着的郭微清,向他摇摇头。
郭微清微不可察地颔首,环着双手,目光追随着封西岩。
凑近去看她列好的事项,琢磨了之后,轻声提议,“昨天听叔叔说的,贺祉、贺炤都在这里,可以去走访。”
封西岩放下去的笔,又拿到手上,记下了,“嗯。”
郭微清盯着她,发现她跟个苦瓜一样,不由地叹气,“苦瓜一个。”
封西岩拿上雨伞和笔记本,瞪了一眼郭微清。
郭微清默默地跟上,离她有一些距离,观望着这里的民生,和雪景,因大旱的缘故,新年已至,仍旧没有半点喜庆,走在街上的人,脚步匆忙,眼神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