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低头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勉强抬头笑了笑:“是啊,在地下孤零零的一个人多难受啊,还是得有人陪着,做个伴。”
谢玉莲感到很诧异,配阴婚这种事她还是头一次在现实中见到,以前在话本里看到还以为是杜撰的。
原来真有父母给孩子配阴婚的,人都死了成婚有什么意义呢?但是看着悲喜交加的梁夫人,她没好意思问。
一旁的魏华贞看出了她的疑惑,开口解答:“一般民俗里,未成婚就夭折的人是不能葬进祖坟的。
父母在世时还好,父母会烧纸钱给他用,一旦父母老了不在了,就没有人烧纸祭拜了。
如果葬进祖坟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所以疼爱孩子的父母,会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给孩子配一桩阴婚。
女方会葬进男方家里,和男方一起享受家族香火。”
谢玉莲这才注意到魏华贞今日外面罩了一件藏青色短袖长比甲,头上的幅巾也换成了藏青色,比往日多了些肃穆:“那给姑姑起棺是由你负责吗?”
“是的,今天是个好日子,宜动土迁坟办喜事,你今天也要去。”
谢玉莲指了指自己:“我?”
魏华贞点点头:“就是你,你家里就你一个未婚姑娘,而且属相不相冲的,捡骨这事就交给你了。”
“捡骨……”谢玉莲缩了缩脖子,有点害怕,姑姑葬在老家乡下的后背林,那是一座坟山,阴森又恐怖,去那里捡骨……
魏华贞摸了摸谢玉莲的脑袋:“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赵夫人拍了拍谢玉莲的肩膀:“我们都会陪着你一起去的。”
谢父难得出声安慰:“那是你姑姑,有什么好怕的。”
有了大家的保证,谢玉莲安下心来给自己打气,是啊,没什么好怕,姑姑是亲人,又不会害自己。
钟颜在一旁,眼睛冒火直直盯着谢玉莲和魏华贞的互动,差点把袖子给拧断了,心里愤愤不平。
要不是师姐用得到谢玉莲,真想现在就打断她们说话,师姐对她也太热情了。
外面响起劈哩叭啦的爆竹声,叮叮当当的锣鼓敲打声响彻云霄,喜庆的喇叭声一弯三绕地冲击着众人的耳膜。
梁夫人侧耳一听声音,笑道:“你们听这爆竹声,聘礼到了,这是我刚到江城就开始准备的,去院子里看看吧。”
众人到了院子里,站在屋檐下向外门口看去。
一队穿着红衣的人,两人一排排成整齐的长队有序走进了院子里,为首的是吹着喇叭的乐队,敲着锣鼓的汉子。
后面两个姑娘拿着仪仗,最后面是抬着聘礼的小伙,四人抬一个箱子,红木箱子上绑着红绸。
走了许久,队伍才完全进来,满满当当的聘礼占满了院子。
赵夫人命人将聘礼抬进库房收好,一行人浩浩汤汤往乡下老家去了。
到了正午阳光最盛的时候,大家走进了后背林,这里荒无人烟,百年树龄的粗壮老树密密麻麻的枝丫遮天蔽日,挡住了小树生长需要的阳光,黑暗阴冷。
谢玉莲摸了摸手腕,还好戴着华贞送的暖玉手镯,不然得冻死,这里面也太冷了。
众人打着灯笼,小心翼翼跨过盘根错枝横在小路上的各类树根野草,堆积的落叶一脚下去淹没了脚背,沙沙的脚步声伴随裙角衣袖擦过树枝的衣料摩擦声在寂静的林子里响起。
咕咕咕,褐林鸮尖锐响亮的叫声高高低低回荡在黑暗的林中,四面八方都有它的回声。
谢玉莲被吓了一跳,慌忙转头搜寻声音的来源,小时候住在乡下这边的时候就经常听到,再听到还是这么吓人。
魏华贞牵住了谢玉莲的手,暖色的灯光下,一半面容笑靥如花,一半隐在黑暗里:“这种鸟叫是一种猫头鹰发出来的,害怕的话就牵着我吧。”
感受着魏华贞温热的手,谢玉莲安心了不少:“谢谢。”
最前面带路的谢父停了下来:“到了,就是这里。”
他扒开落叶,露出了里面低矮的石碑,上书“谢小娘之墓”,经过多年风霜的侵蚀,雕刻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
魏华贞一摆拂尘,将坟墓上的落叶扫开堆在一旁,钟颜摆上鸡鸭鱼肉等贡品,摆上酒,点燃香和纸钱。
谢家众人一一拜过之后,爆竹被点燃噼里啪啦,热闹的声音回荡在林间。
祭拜完毕,大家将东西收了起来,在魏华贞的指示下,几个壮汉拿着铁锹开挖,直到挖到木制的棺椁,打开之后,一股灰尘涌起,呛得他们不断咳嗽。
推开棺盖,里面是一个青花瓷骨坛,谢父一时间感慨万千:“当年灾荒闹得厉害,我们没有你姑姑的尸首,只能往骨坛里塞几件她常穿的衣服做个衣冠冢。”
看着这一幕,谢玉莲感觉有些头晕目眩,魏华贞捏了捏谢玉莲的手:“静心凝神,我陪着你下去。”
谢玉莲深深吸了一口气,任由魏华贞牵着她向棺材走去。
魏华贞抬脚下到棺材里,转身仰头笑意温暖,向谢玉莲伸出手:“下来吧。”
那笑容仿佛不是邀请她进棺材,而是邀请她到家闲聊做客。
谢玉莲安下心,将手搭在魏华贞的手上,蹲在地上,小心翼翼伸出脚踏进了棺材里。
踏进棺材的瞬间,寒气裹挟着露珠浸透层层叠叠的衣裙,渗进骨缝,向上蔓延,谢玉莲冻得小腿冰凉麻木。
她一刻也不想多待,连忙将青花瓷骨坛抱了起来,入手冰凉安静,曾经有一个鲜活的生命消逝在这里孤单长眠。
见谢玉莲晃神,魏华贞一把抱住她,飞身出了棺材,落地后伸手在谢玉莲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谢玉莲回神,笑了笑:“没事,把骨坛拿出来了才发现其实没那么可怕。”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就是棺材里面太凉了,腿冻僵了有点麻。”
听她这么说,魏华贞蹲下身子,伸手握住谢玉莲的小腿,抬起头询问谢玉莲的意见:“那我帮你按一按,血液循环起来就不麻了。”
魏华贞双手带着暖意,随着她不急不缓的按捏,谢玉莲双腿逐渐恢复了直觉,暖烘烘的。
但是却感到一道冰棱般的目光刺在自己背上,回头一看就看见眼睛仿佛要射出利箭的钟颜。
她肯定又误会了,不仅是钟颜,就连父亲母亲梁夫人都诧异看着,很是疑惑,她们两个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谢玉莲尴尬得满脸通红,低下头劝魏华贞:“华贞,我腿好了,已经恢复知觉了,你快起来吧,不用按了。”
魏华贞起身,看了一眼众人,捏了捏谢玉莲通红的脸:“你脸皮也太薄了,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朋友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钟颜上前,硬生生插在了谢玉莲和魏华贞中间:“师姐,我和你可是从小好到大的好朋友,比你和玉莲小姐好的时间更长,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魏华贞没有回应钟颜的这个想法,双手环胸,默默加快了步伐,想离钟颜远一点:“捡骨结束,我们该回去了。”
众人跟在魏华贞身后出了这片树林,这才发现天已经快黑了,已经来不及返回城里了,而且因为林子里常年不见阳光,树叶上全是露水,出来的时候衣服差不多都湿透了。
谢父提议去村头的老宅住一宿,老宅一直有仆人打扫,借宿一晚还是没问题的,大家跟着谢父去了老宅。
谢父敲了敲房门,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打开了门:“谁呀?”
“谢叔,是我呀。”
“东家,你怎么回来了?快请进!”看到谢父,被称呼为谢叔的老人很是惊喜,将一行人请了进去,随后吩咐厨房开始准备饭菜和热水。
一对年轻夫妻听到外人的声音,连忙走了出来,年轻男人问谢叔:“爹,他们是?”
谢叔拉过年轻男人向众人介绍:“这是我儿子谢平,那是他媳妇儿小娥。”
随后给谢平小娥介绍了东家谢父,谢玉莲一行人也一一自我介绍。
一行人洗漱完了之后,开始吃饭闲聊,聊着聊着,谢叔就悲从中来:“我那儿媳妇小娥之前生了两个娃娃全部都没满月就夭折了,这是第三个了。
养了两年,身体强壮看着没啥毛病,就是不爱理人。
但是这两天忽然病了,大夫和村里的神婆我都找过了,都没起作用,眼看又要不行了,真不知道是做了啥孽哦。”
旁边听着的小娥双眼通红,就要掉下泪来,谢平连忙给她抹去了眼泪,拍拍她的后背安慰她。
谢父连忙关切询问谢叔:“我家玉莲也是身体不好,这阵子经过魏仙姑调养之后,身体已经好了大半了。”
谢叔朝谢玉莲看去,他记得玉莲小姐小时候住在老宅这边身体很差,两天一小病三天一大病,大了病也没好,现在瘦弱却脸色红润,至少看起来是健康的。
谢玉莲此时也想起了谢叔,记忆里经常摘柿子给自己吃的大叔,他家里种了一片柿子树。
谢玉莲小时候别的不爱,就爱吃柿子,经常偷吃。为了不让谢玉莲偷摘柿子,爹娘骗她说柿子寒凉小孩不能吃,吃了会生不出小孩。
谢叔却不介意,说想吃就给她摘,柿子放着也是烂了,不如让小孩吃个够。
谢玉莲刚进门的时候,谢叔就想问这是怎么调养的了,现在借着酒劲就将自己家三娃的病情说了出来,希望能得到帮助。
此时借坡下驴,看向魏华贞方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仙姑您帮我家三娃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