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到一半,薄秋男拿着筷子碗从外面进来,瞥她一眼。
那几个走后,俩人就没说过话,周漾也不打算搭理她。
薄秋男叮叮当当地洗完碗,扭身放碗筷的时候瞥到旁边垃圾桶里的鸡蛋壳。她往篮子里一扒拉,发现两个鸡蛋都没了,扭头瞪周漾一眼,没好气道:“你打俩鸡蛋你就都吃完,剩下一粒米你明天就别吃饭了。”
周漾爸爸刚出事那会儿,也被薄秋男罚过不许吃饭。收拾桌子摔了碗,第二天就不能吃饭。高阳考试成绩不好被叫家长,第二天她也不能吃饭。但那时候她被突出其来的变故吓傻了,极度的没有安全感,整天活得畏畏缩缩的,不懂得反抗,也不敢反抗。
三年了,他们一家住在她家连吃带拿。她不计较,薄秋男还真当她是死的呢!
周漾擦了擦嘴,站起来和薄秋男平视,眼神不躲不避,语气平静道:“搬出去住吧,二婶。”
薄秋男一瞬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一家人收拾收拾东西,搬出去吧。”
薄秋男整个人好像石化了,她气的发抖:“你……你……你……”你了半天,哑口无言。
周漾把吃了一半的蛋炒饭放到桌子上,背着身道:“这个庙小,你要住不惯,真的趁早搬出去。”那天她在小卧室找钱,虽然一个钢镚都没找到,但是无意间翻出了奶奶藏在她小衣裳里的房产证。
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房屋所有权证。
权利人:周漾。
共有情况:单独所有。
周漾说完就走,身后薄秋男一抬手,拿了半碗炒饭就朝她头顶上砸过来。
周漾一扭身堪堪避过了。
瓷碗碎在地上裂成很多片,扎着金灿灿的鸡蛋碎在她脚边。
周漾顿住脚步,心扑通直跳。回头看了眼在她身后怒目圆睁的薄秋男,周漾深吸一口气,冷漠道:“走的时候别忘了把我爸妈的存折和银行卡放在桌子上。三年了,那笔遗产你们已经用了够久了。”
薄秋男抖着膀子在她身后哭起来。
周漾的二叔穷,不然也不会30多岁才找个带孩子的女人。
周漾爷爷在她爸十几岁时就死了,肺癌,从发病到走一年多。她奶奶一个女人拉扯两个孩子,还欠了一屁股债,可想而知有多艰难。她爸和她二叔是在村里的三间小破房里长大的。能把俩儿子养大就要了老人半条命,家里还要供养一个医学生,老人哪还有能力给儿子盖的起房。
她二叔学习不好,早早去了工地。
等家里攒的起钱能在村里盖个四间小平房的时候,村里差不多岁数的男人早都成了家,儿子都生了俩。
周老二是个罗锅,闷头葫芦一个,窝囊废物,还没有家底,也没女人瞧的上他。村里人给说媒,但当时刚离婚带着孩子的薄秋男是瞧不上他的。
偏偏那时周一鸣回来给周老二放下二十万,说是给老二娶媳妇预备的彩礼。
村里六万的彩礼都少见。连媒婆也和她说,在农村,又是二婚,还带个儿子,能找个肯出二十万彩礼的算是捡了个大便宜。
薄秋男心里也认了。再看她二叔时,薄秋男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谁不知道他大哥是村里唯一的博士,学的医,又在三甲医院入了职。她是看老二有个这样的哥,又这么帮衬他,才进了周家的门。
老大家出车祸那事,是个意外。
当一个中年男人找到薄秋男和周老二提出拿20万私了的时候,薄秋男难过之下,竟隐隐生出激动。
“出事现场没监控,看不出是谁的责任。”
“好在死者老公醒了。丧妻之痛,这会儿也没心思花时间花精力和你们扯皮。那边儿愿意拿20万给你们,很简单,只要后边的事儿你们照做。”
薄秋男推周老二。
周老二闷着头不动,他是知道他哥的车祸不简单。
中年男人也不怕他知道,站起来,摊牌道:“要是愿意闹,闹到保险公司也算你们全责。知道撞的这家什么来头吗?敬酒不吃,到时候真把人惹毛了,人家动动小指头,你这一家子都不知道怎么死。”
“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
薄秋男咽了口唾沫。
中年男人把几沓钱甩的啪啪响。
末了,男人重新坐回沙发上。“人这一生,能够撞见的机会不多。没谁生下来就该窝在村里的工地上干到死,窝窝囊囊一辈子。”他说,“你拿了这20万,周一鸣死了。你不拿这20万,周一鸣他也活不回来了。死都死了纠结谁对谁错没意义。”
“死人是没有意义的,钱才是意义。”
红色大钞码在谈判的桌子上,整20沓,压得周老二抬不起腰来。
要怪就怪老大一家咽气早,人早在车祸现场就死透了。
车都烧成了车架子。
但薄秋男心里其实是盼着周一鸣死的。她认定了,老大家就剩个孤女,老二木讷老实,半天放不来一个屁。她带着高阳搬进来,钱,房子,都是她的。
她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办完丧事就和老二搬进了金水区。老人一倒下,薄秋男把剩下的上百万遗产牢牢捏在手里。
她用这钱盘了间店面,改成麻辣烫,又往学校送了6000块钱,把高阳从12班转到1班。有时薄秋男控制不住去恨老太太躺下的太晚了,再早点儿拿到这笔钱,她能把儿子送去私立。
这两年她在周家作威作福。房子和钱,她霸占了的,从没想过还。
死也不会还。
本来一群人计划着一块儿去打球的。结果几个人电话打过来,张北却没有心情跟他们一道儿走了。
陈霆和李易扬跟着几个人玩去了。
梁彦俊蹲在摩托车旁边守着张北,抽了口烟:“北哥,要不我去把人给你敲出来,你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张北没抬头,脚尖拨弄一块小石子。
梁彦俊有点儿着急:“解释你不是为了钱,你是为了给她出气啊。”
张北手里的烟断了,被他揉进了垃圾桶,声音淡出鸟来:“老子没生活费了,弄点钱花花,她受没受气关我屁事儿。”
“你不是……”梁彦俊想说哥你能缺钱吗?你确定不是对人有意思?但他不敢。他只敢低头假装和自己嘀咕嘀咕,“今儿这事要不说明白,你俩后边有点儿玩完。”
张北耳尖,低声笑笑。
“早玩完了。”他说。
梁彦俊瞅着他脸色:“北哥,你要是真不打算上去了,那咱就回去呗。”这破地儿齁冷的。
张北不吭声了。
烦,一想到提起她袖子看见的那截细白胳膊就烦,想她扭着头冲水还烦,想她站麻辣烫店挨骂不知道还嘴更烦。
他妈的,每次看见她都是一种无比的心烦。
张北踹了脚旁边的小破电动车,闷头道:“回去写作业。”
梁彦俊屁颠屁颠坐上摩托车后座。
这段路又黑又绕,但丝毫不影响张北把摩托车骑的快飞起来了。
梁彦俊在后边圈紧他北哥的腰,风从他耳边窜过,快把他耳朵扇掉了。他摸摸他哥兜里揣着的1600块钱,用小黑黑的两根毛换来的。
回别墅梁彦俊搂着小黑黑亲了一口。
手机铃声响了。
屏幕上显示“沈国庆”。
张北盯了屏幕一眼,手机扔到茶几上,车钥匙一抛,扭头进了卫生间。
梁彦俊叹了口气。
北哥他爸做人是风流,但对北哥那是不错的。去年北哥生日,他爸直接送了辆越野。
那车少说也百来万吧。
还有这别墅,两年前给北哥买的。
比起他那个一天天就知道在广东做生意,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十天半月的老爹,沈国庆简直强太多了。
就连他北哥把他老子揍了一顿,牙都给人干掉了。他一句要转去四中,他老子还是乖乖把事儿给他办了。
再说他爸那个小女朋友,俩人同居三年有了吧,连证都没扯。那女人梁彦俊见过几次,长的不错,挺白的,最主要的是人家20几岁如花似玉的年纪,上赶着倒贴。他老爸要想要,想生几个生不了?可他爸不还是去医院乖乖结扎了吗?
不扯证,不生孩子。说到底,是防着以后有人跟北哥分家产。
还是那句话,他爸虽然缺德是缺大了,但这辈子仅有的丁点儿良心都用在张北身上了,对他不错。
梁彦俊喝了口可乐。要他说,以前的事该过去过去,谁他妈还揪着以前不放谁就是傻。
但张北过不了这道坎。
他出来时带了一身冷气,头发没擦,水珠顺着脖颈稀稀拉拉没入灰色的卫衣里。
梁彦俊正在联网和妹子打游戏。
张北提过书包抽出两套卷子。
三点的时候梁彦俊熬不住了,去楼上睡觉,他走的时候张北还在闷头做物理套卷。
凌晨四点。
房间没开灯,四处漆黑一片。
张北半个身子陷进沙发里,杜宾犬卧在他脚边。
他指尖夹着烟,没点也没抽。
整个人陷入一种情绪的困顿里。
燥闷,懊恼,压抑,所有情绪疯狂拉扯着他,里面唯独没有清醒。
他清醒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