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歌手”两个字,李冉心跟着颤了下。
他下意识地朝江渐满看过去,江渐满却没看他,从店员手里接过了药。
“就这个吧,谢谢。”
从药店出来,李冉蛮不自在地干咳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嗓子不舒服?”
江渐满目视着前方,放缓步子和李冉并排。晚风徐徐吹过,把李冉的声音送进他耳朵里。
“不明显吗?”
很明显吗?李冉问自己。
“你不喝酒,不抽烟,辛辣的食物也很少吃。蔬菜不爱吃胡萝卜和香菜,起床后习惯喝一杯温水,刷牙会刷满三分钟,最喜欢用墨绿色的那个拨片。”
李冉一时愣在原地。
江渐满也停住,侧身看他,“怎么不走?”
“这些,你……”
江渐满对他微笑,“我说过了,很明显。”
“……”
“以后可以不买胡萝卜和香菜,不用顾及我。”
“哦……”
“走吧。”
说完,江渐满又补充道,“还有,出门前记得看天气预报。”
“我看的。”李冉反驳,却没什么底气,“只是有时候会忘了带伞……”
“嗯,没关系。”
到了家,李冉拿钥匙开门,习惯性去摸门口的开关,客厅的灯却没预想中的亮起来。
他愣了下,又反复开关几次,还是没反应。
“怎么了?”江渐满问。
“好像停电了。”
可是再一扭头,楼道里的灯明明还亮着。
“不对。”李冉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进屋。
他摸着黑跑进卧室,拉开床头柜,从里面翻出来一张欠费通知。他前天拿回家的,想着要交电费,但事情一多就忘了。
江渐满打着手电光跟过来。
李冉一脸歉意地坐在床边,“不好意思啊,我忘记交电费了。”
江渐满对他的失误接受良好,“没事,明天再去交吧。”
“不影响你学习吗?”印象里,江渐满总是坐在电脑边敲啊敲的。
“今天没事,而且,我的笔记本电脑应该还有电。”
“好吧。”李冉有点丧气,“抱歉,下次不会这样了。”
江渐满其实不太理解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你要睡觉吗?”
李冉点亮手机屏幕看了眼,“八点半,有点早。”
“那,要不要一起看电影?”江渐满握着的手电光微微晃了下。
“嗯?”
“我电脑里下了部电影,不过是老片子,虎口脱险,要看吗?”
“要!”
江渐满把手电筒朝天花板立住,拿来笔记本电脑放在茶几上。李冉又翻出来家里仅剩的一包薯片,好像还是上次李子恒落在这儿的。
两个人在沙发上并排坐好,电影开始播放片头。
“要不把手电筒关了吧。”李冉说,“有点反光。”
“好。”
江渐满伸手暗灭手电筒,他们四周又陷入一片漆黑,月光洒进来一点,但也无济于事。
“为什么要下这么老的片子在电脑里?”李冉边吃薯片边问。
“很久之前下载的了,一直没删,我偶尔会看。”
李冉哦了一声,“你喜欢看这个?”
“嗯……”江渐满顿了下,“在我听损之前,它是我看的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电影。”
李冉咀嚼的动作都停下,突然觉得嘴巴里的薯片没什么味道。
“你,是什么时候……”
“12岁。”江渐满说,“因为发烧。”
“……”
“流行感冒,我和妹妹一起生病了,那时候县城里医疗条件不好,家里也没钱,就先给妹妹治病了。”江渐满声音淡淡的,还看着电脑屏幕,“我高烧三天,退烧后才发现听力下降。”
李冉仿佛已经听不到电影里的声音了,他侧着头看着江渐满,长发遮住他半张脸,屏幕的光闪动着照亮他。
“不过还好。”江渐满轻轻笑了下,“林婉的父母帮了我家,给我爸工作,借我们钱,让我治病,也及时配了助听器,上训练班,所以我现在才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李冉好不容易才凑出一句完整的话,“那,她……和她家人确实,很好。”
“嗯,我欠他们很多。”
“就连这台电脑,也是我上大学的时候,林婉父亲买给我的,说我学计算机,不能没有自己的电脑。直到大二,我才把这笔钱还清。”
李冉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他觉得江渐满身上的矛盾点在哪了。笔记本电脑,维修费就要三千的助听器,和五百块钱的出租屋,老旧的翻盖手机,几乎不间断的家教。
江渐满好像拥有很多,可那些东西,又不真的属于他。
“那这个助听器……”
“嗯。”江渐满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回答了,“很贵,前几个月才攒够钱,一次性还了。”
江渐满也从袋子里拿了片薯片,“好了,别看我了,看电影。”
“啊?哦。”李冉慢半拍地收回视线,可心思还是不在电影上。
“不过,李冉。”江渐满又叫他。
“嗯?”
“如果我现在,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的听障人,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
“当然。”李冉没有半点犹豫,“我觉得你很好。”
“真的?”江渐满偏头看他,声音很低。
李冉和他对上视线,黑暗里,江渐满的眼睛却明亮。他不自觉地吞咽,“真的。”
他看着江渐满的视线垂下去,却不知道江渐满在看哪儿。
半晌后,江渐满又开口,“这次真的看电影吧。”
李冉嘟囔一句,“好像不是我一个人不认真……”
江渐满笑了笑,“嗯。”
李冉看着看着就有些困了,迷迷糊糊地栽倒,不知道靠在了哪里,失去意识前,只觉得脸上有些痒。
再一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卧室的。李冉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推开房门,正赶上江渐满背上书包要出门。
“早饭在桌上,我去上课了。”江渐满嘱咐他,“记得吃药。”
李冉还没太清醒,只比了个ok的手势。
他在餐桌边坐下,习惯性地先给自己倒水喝,想起家里没电,倒到一半又放下水壶。可触及杯子时,水竟是温热的。
他掀开倒扣着的盘子,一碗皮蛋粥和一盘煎饺在桌上并排摆着,甚至连筷子都放到了一旁。
桌边贴着便利贴,字迹工整又锋利:记得吃药。
大概是江渐满没想到他会在他出门前睡醒,所以提前留了字条。
药盒就压在便利贴上。
李冉吃过饭,正准备出门交电费,接到了要他去面试的电话。有一场促销活动,需要有人驻唱两天,李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下午,陈凯在微信群里通知他们晚上开会。李冉从喜玖下班,背着吉他就赶过去了。
陈凯招了个新的贝斯手,叫张柏松,介绍给他们认识。一个平头,看上去年纪也不大的男孩。
“给你们三天时间,排练磨合一下,然后就上台,恢复演出。”陈凯给他们下了命令。说完,留他们三个人在排练室里。
陈凯刚关上门,张柏松就拽了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谱子拿来看看吧,弹什么啊。”
他语气令人不爽得想揍人。
“这是谱子。”李冉递给他一张纸,“你可以先弹着看看,哪里需要练我们配合你。”
张柏松边看谱,边点了支烟。
“这写的什么啊,这么难弹。”他抖了抖手里的纸,抬眼问,“谁编的曲?你们?”
赵平拳头都握紧了,李冉连忙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
“我,我写的。”
“改改吧,弹不了。”张柏松把纸按在赵平的架子鼓上,嗡的一声响彻屋子。
赵平顿时暴起,“你弹不了就——”
李冉猛地抓住赵平胳膊,“你跟我出来。”
关上门,赵平一秒都忍不了了,“冉哥,你拦我干什么!你看他那样!”
“我知道,但是我们乐队现在缺人,没有贝斯我们演不了。”
“大不了就跟陈总说,这人不行!让他再换个人来!”
这时走廊的另一头,有人朝他们打响指,是李冉认识的服务生弟弟,在招呼他们过去。
“怎么了?”李冉问。
“冉哥,赵哥,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个新来的,是陈总老婆的表弟,她老婆特意安排进来的,走不了的。”
李冉和赵平对视一眼,赵平显然熄了火。
“冉哥,怎么办?”
李冉叹口气,“能怎么办,不忍着他,我们都得丢工作。”
他拍拍赵平,“回去吧,对他态度好点。”
回到排练室,张柏松还翘着腿抽烟,“怎么,商量好了?改不改?”
“这个你弹不了没关系,我们可以换点简单的。”李冉说。
“行,那开练吧。”
张柏松的烟一根接一根的不断,弄得整间排练室烟雾缭绕。
赵平忍不住说他,“诶你能不能别抽烟了?”
“怎么了?我抽烟又不影响我弹贝斯。”
李冉嗓子干痒,忍不住咳嗽,含了块江渐满买给他的润喉糖,橘子味。
“好了,再弹几遍就一起合一下。”
但合到一半,张柏松突然不弹了,把贝斯扔到一旁,“不是,你这主唱怎么回事啊?还能不能唱了?谁乐意听你唱一半就咳嗽几下啊?肺痨了?”
李冉甚至没回身看他,只是缓了下呼吸。
“冉哥。”赵平凑过来关心他,“没事吧?”
李冉摇头,又打起精神,“没事。”
“不好意思,继续吧。”
排练完,张柏松拎起贝斯就走了,留下赵平和李冉收拾屋子,把东西归位。
“冉哥,你今天嗓子怎么了?是不是没休息好?”
“有点累,闻不了烟味。”李冉靠墙边坐下,灌下大半瓶水。
“啊?那你跟他说,让他别抽烟了不就得了。”
李冉摇摇头,“算了,说了也没用。排练完这几天就好了,忍忍吧。”
他不想跟张柏松吵,不想丢工作,现在每份工作都对他很重要。
回到家刚好八点半,推开门,屋里的灯却黑着。他明明交电费了。
“江渐满?”
他叫了两声,没有回应。摸到开关,灯也亮了。
看来江渐满没在家。
李冉栽倒进沙发里,掏出手机给江渐满发微信:你去哪了?
江渐满回得很快:林婉家里,她发烧了。
李冉: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
江渐满:还可以,38度多,我在这儿照顾她。
李冉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才又打字:什么时候回来?我不锁门。
江渐满:应该不回去了。
李冉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想了半天,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回了个“好”。
他缩成一团,把抱枕搂进心口,却莫名觉得空落。
江渐满会想知道他今天都发生了什么,是怎么过得吗?
如果江渐满在家,他这会儿肯定要活灵活现地给江渐满演一遍今天张柏松的派头,并跟江渐满痛快地抱怨一番。
或许他也不会。江渐满问他为什么咳嗽,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新来的同事爱抽烟,没事。
但现在江渐满不在,突然一切都没了出口。
被扔到茶几上的手机又亮了下,李冉怏怏地拿过来看。
江渐满:怎么这么晚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