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咖啡厅。
因为是工作日，人不多。几个店员正聚在吧台闲聊，李冉推门进来，只有门框上机械的“欢迎光临”响起，没人有要接待他的意思。
李冉没在前台做过多停留，他探头往里望去，很快就看到了朝他挥手的女人。
“妈。”
李冉快步走过去。
沈清飞最近几年约他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李冉听得出来，就是继父不让，他便也很少主动找沈清飞。
他们上次见面，还是过年的时候。
今天李冉着实没想到她会联系自己，收到消息后，就直接从家过来了。因为7点还要去X-club上班，李冉顾虑到时间问题，几次犹豫，还是把吉他背上了。
李冉轻轻把吉他在座位旁放下，没弄出声响。
“妈，这么着急，找我什么事啊？”
尽管如此，他还是瞥见了女人眼里闪过的失望。
他不敢直视对方的目光，装模作样地拿起面前的咖啡抿了口。
“小冉，你...还在玩音乐？”
“嗯......”李冉声音很轻，和小时候做错了事一样，“最近在一个酒吧上班，一会儿还要去，就带过来了。”
“不说这个了妈。”李冉努力扬起笑脸，“到底什么事啊？”
“还有，天气这么热，你穿什么长袖啊？”
沈清飞拽了拽袖口，“不热，这是真丝的。”
她神色闪躲，也端起杯子缓缓抿了口，“没什么事，好久没见了，就想看看你。”
“我都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李冉说，“倒是你，和...他最近怎么样？”
用“父亲”或者“爸”来称呼洪斌，李冉实在做不到，直接叫“继父”又实在不礼貌。每次谈起这个人，李冉和沈清飞都心照不宣。
沈清飞再婚之后，李冉跟着她和洪斌一起生活了一年。他知道洪斌不欢迎他，上大学之后，他就很少回那个家了。
“我们也，挺好的。”沈清飞哽咽了下。
李冉扫过沈清飞的脸，忽然在描画精致的妆容下发现了藏在眉间的一道红印。
他心头一紧，“洪斌打你了？！”
“没有。”沈清飞立刻否认。
她抬手摸了摸眉，“这儿是我不小心磕到的。”
“......”
“他性格挺温和的，你不是知道吗。”
李冉没作声，默认下来。
在他的印象里，洪斌确实如此。国字脸，戴着副银框眼镜，总是笑眯眯的，看着亲人，在学校里风评很好。洪斌尽管不喜欢他，但也从未对他说过重话，还会“小冉小冉”的叫他。
李冉提起的心又放下，“好吧，你平时多小心点。”
“知道了。”沈清飞说着，侧身从皮包里拿出张小薄纸片，“我找你是想给你这个。”
一张相片被推到李冉面前。
“我前天收拾书柜的时候，从书里掉下来的。”沈清飞用手指点点上面的小人，笑道，“你看，你小时候多可爱啊。”
李冉注视着有些发黄的相片，也被小时候的自己逗笑。
还没橱柜高的小人，踩着个木板凳，垫着脚去够水池里的碗筷，还要沈清飞在后面扶着他。大概是李军叫了他们，两个人同时扭头看向了镜头。
“你收着吧。”沈清飞说，“我那儿，不太方便。”
李冉点头，小心翼翼地把照片装进上衣口袋里，“嗯，谢谢妈。”
手机嗡嗡震动了两声，李冉拿过来看，发现是前几天联系过的一家酒吧要他去面试，时间晚上六点。地点离X-club不远，面试完刚好能赶过去。
但从这儿搭公交过去还要四十多分钟。李冉估算了下时间，便抓起吉他起身，“妈，我一会儿还有个面试，我现在得走了。”
“面试？”沈清飞也跟着他站起来，“你不是有工作了吗？”
“嗯，就...其他的工作。”
“你要找正经工作了吗小冉？”
这话在李冉听来有些扎耳，他扯出一点笑，“也不是。”
“那你是，缺钱？”
李冉顿了两秒，随即又道，“没有。妈，你别瞎想了。快坐下把咖啡喝完吧，我先走了。”
他几步跑远，朝沈清飞挥挥手，推门出去。
面试完，李冉才知道他是被临时叫来的。前三个面试的人老板都不满意，手下没办法才又通知了他，都没想到他能赶过来。
他按要求唱了两首老板点名的歌，幸运的是，老板似乎觉得他还不错，听完歌，又对着他的简历频频点头。
“你平时唱摇滚？”中年男人盯着他的电吉他发问。
李冉点头，“对。”
“我们这儿没这条件，也不需要你唱摇滚。我们是清吧，白天也营业，唱点情歌或者民谣那类就行。”男人抬眼看他，“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
李冉心想，挣钱重要，现在让他唱儿歌都无所谓。
“行，那你明天来上岗吧。”
“好。”李冉朝对方鞠了一躬，“谢谢您。”
男人一抬手，助理女孩就有眼力见地领他出去了。
“我跟你具体说一下，我们这儿白场驻唱歌手的工资是150一场，一个月月休5天，全勤的话加250块，就是4000。试用期3天，3天内你主动辞职的话是没有工资的。工作时间从下午一点到五点，但你一般得稍早半个小时到做准备。”
“可以。”
女孩又交待道，“然后演出的服装造型什么的你都得自己准备，我们老板要求比较高，之前因为歌手穿的不好看开除过两个人。”
李冉啊了一声，问道，“那，得穿什么样的？”
女孩掏出手机，点开几张照片给他看，“就类似这种。”
李冉不自觉咬紧了下唇。
这些照片上的衣服就一个关键词：布料少
“......”他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好，没问题。”
他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地下商城卖演出服，陈爽总从那儿进货，应该有这种衣服。
但今天是没时间去买了，还有半小时他就得赶去X-club，明天上午去看看吧。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夏天的夜总是很不讲道理。
从喜玖到X-club要二十分钟公交，但绕小路只要十多分钟。迟到了陈爽会骂，权衡之下，李冉选择小跑过去。
抬头看看阴沉的天，李冉暗暗祈祷今晚的雨不要再下大了。
“江哥，我哥今天不回来吃晚饭吗？”李子恒端着碗米饭，对桌上的一盘辣椒炒肉流口水。
江渐满把另一盘炒青菜端上桌，与李子恒面对面坐下来，“他应该去上班了，我看他的吉他没在家。”
听着雨声渐急，李子恒不禁往窗外望去，有些担心。
“也不知道我哥他带没带伞……”
江渐满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天色很黑，雨滴打在窗上愈发猛烈。
刚才他检查过玄关柜，两把雨伞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很明显李冉出门时没带雨伞。
“感觉要下大了。”李子恒说。
“你一会儿怎么回去？”江渐满问。
“我……”李子恒操心李冉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的处境还不如他哥呢，“我等雨小点再走吧，没事，我不着急回家。”
江渐满点头。
但可惜直到九点多，这场雨都没有变小的趋势。
李子恒一边扣头一边在卷子上写写画画，最后把笔一扔，做不下去了。
江渐满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向他，“怎么了？”
“做作业，根本不会。”李子恒闹脾气道，“不写了，明天干脆不去学校了。”
江渐满朝他伸手，“我看看。”
“诶。”李子恒眼睛一亮，立刻凑过去，“江哥，你是研究生对不对？我听我哥说你学习很好，还能给学生做家教。”
“嗯。”
“那你帮我写呗。”
“……”
李子恒在江渐满的注视下收敛，“嗯……你教教我呗，我自己写。”
“可以。”
江渐满辅导李子恒到十一点半，李子恒才把作业写了个七七八八。
“哦……原来是这么做啊。”李子恒咬着笔头若有所思，“江哥你真——”
猛地一声雷惊起，李子恒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我靠！”
雷声过去，他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手都发抖，和淡定如山的江渐满形成鲜明反差。
“打雷了？”江渐满问。
“是啊，你听不——”话说到一半，李子恒又闭嘴。
“我和我哥都可怕打雷了，小时候一打雷就往爸妈怀里钻。”李子恒笑笑，“我俩又不是双胞胎，但居然都这么怕打雷，我觉得肯定是我哥影响我的，一点都不酷。”
江渐满沉默几秒，“还有最后几道题，讲完吧。”
雨势小了些，但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李子恒收拾好书包，“江哥，我得回家了。”
虽然不知道李军今天晚上会不会回家，但万一他回来了发现自己不在，肯定会遭殃。
“我送你。”江渐满跟着他起身。
李子恒受宠若惊，“啊？江哥，我不用。”
“太晚了，不安全。”
李子恒摸不到头脑，他一个人高马大的十七岁男高中生，能有什么不安全。
“走吧，正好两把伞。”
“哦……”但李子恒只能乖乖听话，“好吧，谢谢江哥。”
“没事。”
将李子恒送到家楼下，江渐满又拿回了另一把伞。
临近凌晨的街道因为雨声而不宁静，但江渐满只能凭着雨滴砸向地面的速度来判断雨的大小。
四下潮湿，他撑着伞伫立在雨里，路灯斜照着他。
“好像雨下挺大的，我带伞了。”
“我也带了，出门的时候女朋友给我装包里了。”
“要不我们送你到街口，等你打上车？”
“好啊，麻烦你俩了。”
后街的门被推开，丁晨辉蹦蹦跳跳地踩进水坑里，激起一小片水花，随后就被吓了一跳。
“我草，鬼啊！”
“这儿怎么站一人啊？”赵平也奇怪，喊道，“哥们，你找谁啊？”
李冉循声抬头，霎时愣住。
“江渐满？”
他不顾雨势，拨开二人，几步小跑过去，“你来干什么？”
江渐满将伞朝他倾斜。
“送李子恒回家，又想买点东西，路过。”
“李子恒？他待到这么晚？你送他回家了？”
“嗯。”
“雨下这么大，你干嘛送他，他一小伙子丢不了的。”
李冉朝赵平和丁晨辉摆摆手，“你们先走吧，我室友来了，有伞了。”
“哦，好，拜拜冉哥。”
“拜拜拜拜。”
“伞。”江渐满把手里的另一把递给李冉。
“多亏你了。”李冉接过来，笑道，“不然回家我就得被浇成落汤鸡。”
“你需要买什么啊，这么晚出来？其实可以叫我带回去的。”李冉给他往前指，“那儿就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去那儿买吧。”
“好。”
进了便利店，江渐满想买的东西就摆在前台很显眼的位置。他随手拿来结账。
“耳塞？”李冉疑惑，“你……”
江渐满付了钱，将那一小盒东西递给李冉。
“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