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徐子慎手里抓着两封信件,一封来自汝南王妃,另一封也是来自汝南王妃。打开第一个,洒金信笺上只有一句话:「世子前往江州游学,请代为照顾一段时日。」
信封裂开了点,应该是给人拆开看过。徐子慎又打开下一封标注绝密、拿白蜡封住的:「盯着他的功课,回头我过去检查。」
徐子慎看完信,眼神里的光彩都消失了,哈哈,这是他醉药酒的幻觉吧?宝珠能不能再扇他一个巴掌,让他赶紧清醒过来——
想当年,他踌躇满志进京考试,没想到会试前一天传来惊天噩耗──老皇帝驾崩,全国举丧,礼部直接宣布会试中止三年。
晴天霹雳轰在满城拼尽全力杀出老家的学子身上,大家都悲伤得很真情实感。
临门一脚被踹回去,你说回去吧,白费银子跑了一趟,无功而返,实在愧对爹娘;不回去吧,身上银钱所剩无几,别说等到三年后考试了,就是等三个月也要饿死了。
他和萧凛两个穷酸书生,一个馒头分成早中晚三顿吃,最后走投无路,跑去应征世子的私塾老师,没想到就此和王妃母子结下孽缘……
进了王府才知道,为什么这么肥的差事没人应征,为什么人家听说他们要去教小世子读书,都摇头摆手,说慎重慎重三思三思——
他们要教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托生在皇家的魔头煞!
他们来得过于不巧了,正好撞上了魔头七岁韶华——寻常小孩狗都嫌的年纪,管舒直接撵着狗跑。强迫人家狗拉屎,往他靴子里放长蛆的狗屎,趁萧凛睡着给他剪齐刘海,把刚出生的没毛小老鼠泡到酒里给他们喝……呕,不愿再回忆。
原来,管舒刚学会用两条腿走路的时候,他老子和娘亲就管教不动他了。于是干脆放养着,招的老师名为教书实为奶妈,除了礼乐书数还得陪着吃喝拉撒。
王府里头,私塾老师用得比盐巴还快,无一例外竖着进横着出。才干三天就彻底癫狂的萧凛抓着齐刘海仰天狂笑,说怪不得只要年轻小伙子当老师,特马的原来是要当人肉沙包给他玩!
三年,整整三年!
三年里边,他们俩在王府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有时候是真的水深,有时候是真的火热。
某次王府遭刺客,他俩徒手制服了满身刀枪毒箭的蒙面人,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练得比少林十八铜人还要皮实,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在小魔头的制霸下,他俩发了疯一样悬梁刺股念书,想着考上了就不用继续受这魔头的折磨。不料,快乐只在放榜那天昙花一现,之后等着他们的,就是新皇帝无穷尽的工作安排,还有浩瀚工作里头,见缝插针塞进来的相亲宴。
没错,放养儿子天天打马吊的王妃,在他俩请辞的那一刻,才惊觉家里居然有这么两条仔——这么帅,又这么有才,最重要的是竟然能在她儿子手底下挨过三年哇,命这么硬?!
她打马吊都不许自己输超过五个铜板的人,怎么可能允许府里的肥水外流!
那之后,人生的噩梦才彻底开始。
有一次,他和萧凛在宫里待到快天亮了才被放走,迷迷糊糊地上了马车。等到重新睁开眼睛,发现他们给直接拉到王府开——王妃从番邦友人口中学到的,说这叫开爬梯。啊,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把自己家里所有适婚女孩子都给叫了过来,强迫他俩必须原地挑一个当老婆,否则甭想回家去。
他还要为宝珠守身如玉,自不必多说,默默抓紧了腰带以示反抗;萧凛一听说全是她们家里的姑娘,吓得魂都要飞了——那不相当于往后余生,都得继续在魔头家里历劫?
最后是萧凛舍小我为大我,大冬天的跳进池子里,病得快撒手归西才破了这个盘丝洞的局。
当然,这种情况下,他们顶头上司也没放过萧凛,直接让宫人把文书送上门,放到床边,叮嘱他死了也得从地府爬出来把事情办完。
烧得快变成傻子的萧凛抓着他,发自肺腑地口吐芬芳,说这日子过得和驴有什么区别吗?上班拉磨,下班配种,我怀疑咱们真死了也得被鞭尸回魂,起来接着干。
嗐,扯远了。
总之王妃最热爱的说媒,和最讨厌的鸡娃,两件事情全由他和萧凛一力承担。
原本以为逃到江州来就可以摆脱魔爪了,没想到她还能远程操纵,将魔头空投到江州来给他们带……喂,不要啊,他现在又要工作又要追老婆,很忙的啊?!
正想着,魔头就在桌子对面吵嚷起来:“喂,看完了没?我要睡觉,给我找几个伺候的人!”
管舒这种人嫌狗厌的品种,乃是被办事路过的侍卫扔到这里来的。他娘解释说,原本想找镖局送他过来的,可人家不愿意接,干脆让人顺路捎他一程,因此一个下人也没带上。
几个侍卫把他撂在大门口之后,驾着马车跑得飞快,生怕给他追上。
管舒不服气地想,他不就是使唤了几句,至于这么害怕他嘛?
转头进到衙门,这地儿不比王府,从大门口就有人伺候着进门。人生地不熟的,管舒难得屈尊自己拿腿走进去,等人通报。想着徐子慎肯定立马跑出来接他,热汤好茶暖手帕地伺候上,不料左等右等,这货就打发两个人来,不冷不热地叫他非急勿扰。
管舒是啥人,能叫人耽误了他的舒服和面子吗?当即炸毛跑去门口擂鼓摇人,最后一下直接把衙门的鼓擂破,才把徐大人摇出来。
徐大人想到又有人来给他追老婆的路上使绊子,没好气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小世子不干了:“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没有!衙门穷死了,有钱请人洗衣做饭就不错了,哪来的伺候的人!”
“你这不是有吗,搞个人特殊啊?”管舒瞪了眼坐在徐子慎身边的姑娘,“喂!没规矩,谁叫你坐这的!”
宝珠立马拍拍屁股起身:“哦,那我走了。”
徐子慎搁桌子下按住她,冲小世子正色道:“道歉!这儿没谁低人一等,想摆身份就回你王府去!”
“什么?你敢让我道歉?!”管舒想掀桌。
“什么什么,怎么这么热闹?”
萧凛也回来凑上热闹,第一眼先看到徐子慎脸上的巴掌印,掐着嗓子尖叫了一声:“呀,流氓!你在房里边对人家干什么了!我关门可不是让你欺负老相好的!”
第二眼看到管舒,吓得后退两步,撞到门上捂住心脏:“我靠,你怎么来了?”
“什么老相好?”管舒没理睬他,对徐子慎睁大眼睛,“除了我表姐你还有别人啊?”
“什么表姐,你别乱讲啊,我们徐子清白着呢!”萧凛赶紧打圆场,小眼神在宝珠身上乱飘。
徐子慎本来就有点晕,给他们的什么经念得更是火起,本来没什么的给他们整得好像有什么的样子,怒而捶桌:“什么什么的,再胡说八道什么今晚就什么都别想吃了!”
屋里安静了片刻,宝珠忽然起身,甩开徐子慎的手,他慌忙问道:“怎么了,快吃饭了去哪啊?”
“我去找香凝了,你们仨自己吃饭吧。”宝珠的语气不冷不热的,出门左拐消失了。
刺史大人看着她不高兴的背影,完了,他俩关系好不容易有点回温,给这俩王八蛋搅得回到起点了。
萧凛悲愤:“你自己哄不好媳妇就算了,还要来祸害我。”
“你们——”管舒后仰,“不是吧,才回来多久,一个两个找对象了?!”
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震惊,双下巴都快定型了。
“嗯咳咳。”萧凛得意了一下,虽然他的事情根本八字还没一撇。
“那你呢?”管舒手指捅了下徐子慎,“我表姐还等你回去呢。”
“你表姐跟我都根本没什么事儿,都是你娘在瞎掺和。”徐子慎无奈地瞥他一眼,“以后别瞎说了,我这本来就难,你还给我使绊子。”
管舒无法理解,投去嫌弃的一眼。
“你眼光真差,我表姐和你多配啊?长得漂亮身份尊贵,娶了她,以后在朝里也有人帮扶。再说了爹娘都在京城,难不成你还打算一直留在这儿啊?”
*
说个话的功夫天已经快黑了,宝珠说是去找香凝,其实她也不知道人在哪儿,香凝就跟这衙门里的兔子一样,想找只能在各种草丛树丛里蹲守。
最近更是藏头不见尾的,因为衙门里大家都在传两个大人为了抢宝珠姑娘打起来了,一时间那些时不时到她身边打转的小伙子全都消失了,转移到香凝身边去,弄得她烦不胜烦,干脆到处躲起来。
找人的门道就跟找东西一样,你越是想找,就越会错过;反而不经意的回头一瞥,可能就见到了。
于是宝珠开始四处乱逛起来,她的眼睛被那什么世子身上的红宝石照得都快瞎了,正好看看风景,放松一下眼珠子。
“……徐大人装得这么清高,没想到也是个色中饿鬼啊,啧啧啧。”
膳房后边的小道上,几个衙役的闲聊吸引了她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