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瞪他两眼,出门忙活去了。没一会儿从窗口探进头来,问:“你病多久了,喉咙痛不痛?”
“痛。”他嗓子都哑了。
宝珠点点头,又转头去熬药汤。
徐子慎看着她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身影,鼻子酸酸的,原来这就是有媳妇的感觉吗,幸福到想……
“阿嚏!”
……想哭。
漫天灰尘飞舞,徐子慎伸出一根手指堵住鼻子,这才舍得腾开眼睛,打量起这间小屋子。
说屋子都是抬举了——拿几根碗口粗的竹子搭出来的框架,风一吹便摇摇欲坠。
四周绑着些粗细长短不一的竹子当做墙,往上看,竹子做的房梁排得有些稀疏,短一些的茅草跌到地上,导致屋内的采光过于充分。
徐子慎算是知道,为什么薛家人会说经常有野猪跑进来,这地方真的太特么像猪圈了……
相比起来,城内的那个结构严密、不漏水不透风的茅草屋,简直是豪宅。
不多时,宝珠端着药进来给他,颜色清亮,像碗茶汤一样。徐子慎闻了一下,皱皱眉:“什么东西这么臭啊?”
他都感冒了还能闻到。
“鱼腥草,疏风解毒的,有的地方也用它来做菜。”
味道有点恐怖,徐子慎咽了口唾沫,宝珠不耐烦地催他:“快点喝了。”
老婆给煲的,难道还能选择不喝吗?
徐子慎捏住鼻子灌下去,一阵恶心瞬间翻涌上来。宝珠坐在床边盯着他喝完,眉头展开,拍拍屁股准备闪人。
“行了,药也给你煎了,你歇息完,自个走回去。”
徐子慎想把喝进去的药给吐出来,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把苍白脸色露给宝珠看。
“你又要扔下我,一个人走掉?”
宝珠睨他一眼。
“不然呢?还想我扛你回去?”
“陪我在这待着。”他任性道,“等我好了,再送你回家。”
“脑子有病!我还要回去干活,没工夫陪你磨叽。”
“三!”
徐子慎就等她这句,猛地将人拉下按在自己胸膛上,另一手抚着她的脑袋,将她困在怀里。
周围的气息一下灼热起来。
宝珠掐住他腰间的肉,眯起眼睛威胁:“你放不放手?”
“不放!”
使劲一拧。
“嗷——不放!”
病了的徐子慎像个恶童,霸占着薛宝珠这个玩具。转了个身子,把她也给带上床,面对面躺着。
“别再动了。”徐子慎把她搂紧,肩上被石头刮起的线头打着抖,“好冷,就让我抱一会儿取暖。”
徐子慎打定主意拿她当暖炉,宝珠连踢带拧,都没有成功挣得开这个怀抱。原想着趁其不备奇袭之,没想到等着等着,自己先睡着了。
兴许是太久没干这样爬山的体力活,睡着就算了,她还睡得奇香。
一觉醒来,都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宝珠迷迷糊糊地看向头顶的破洞,瞬间给吓清醒了──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下去,院子里的虫子叫得响亮。
彻夜不归,孟长欢和薛碧时不知道要怎样着急。她猛坐起身,却给徐子慎一把按住。
“别动!”
宝珠怒目而视,徐子慎赶紧捂住她的嘴巴,嘘了一声,示意她看外面。
宝珠顺着他视线一看,竹子缝隙里头,两只闪着红色光芒的小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獠牙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是只小野猪。
外头院子里窸窸窣窣的,这动静宝珠十分熟悉,是其他的野猪在翻东西吃。
“本想喊你回去的,可这一家子来了。”徐子慎尴尬道,“没把握打得过,还是等它们走了再回城吧。”
原来如此,宝珠点点头。
……不对,她的草药可都在外头啊?
她又猛坐起身,给徐子慎一把按下:“干嘛去?”
“别拦我!外边东西还在!”宝珠一副要跟那些獠牙猛兽血拼的架势。
“几株破草药而已,没就没了……”
“你疯了!知不知道那些药值多少钱?!”
外头的野猪听到动静,全都骚动起来,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徐子慎的声音比她更大,吼她:“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宝珠一下子安静下来。
好半晌,见没再有声响,野猪一家人又开始埋头拱地,风卷残云。
宝珠仰头瞪着徐子慎,胸膛急促地起伏着,眼眶里蓄着摇摇欲坠的泪。徐子慎还停留在上一瞬的情绪里,凶巴巴道:“哭什么,就为几棵草?”
宝珠在家里忍了好几天的眼泪,全被这两句话给吼出来了。
丢了饭碗就算了,找不到生计就算了,现在辛辛苦苦一天的成果也全打了水漂。
不仅如此,还要额外浪费精力,照顾徐子慎这个有仇的克星。原本她还安慰自己,算了算了,反正也采到了值钱的金钗石斛,结果又全给喂了野猪。
一想到这些能救人命的花对它们而言,可能和吃屎差不多,更是气得咬牙切齿,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让她采到。
徐子慎沉默地看人哭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做了自己无数个夜里梦到过的动作——把手抬起来,替她擦掉眼泪。
宝珠没有推开他,虽然在生气。
徐子慎擦完泪,忍不住把手翻过来,怔愣地望着黏在皮肤上的湿亮。
原来就只是这样简单。
他忽然有了些许悔恨的感觉。如果,如果他们吵架那天,他没有走,而是这样把她抱在怀里替她擦走眼泪……
此刻,他终于反应过来媳妇气哭的时候,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了。
眼泪掉下来一颗,徐子慎就擦掉一颗,嘴笨地哄道:“别哭,别哭,我都赔你。”
“不要你赔!”宝珠打他肩膀,抽噎着骂道,“都是你害的!离我远点,只要遇上你,我的生活就没一件顺心事……”
徐子慎任她发泄,手指仍然停留在她颊边,“那你打我骂我吧,如果能你好受一点的话。”
“你这头蠢驴。”宝珠果然开始骂他,“白痴,混账,流氓,王八蛋,刻薄鬼!”
徐子慎笑了下:“嗯,我是。”
“嘴巴贱,脾气坏,小心眼,自私又冷漠。”泪水渐渐止住,宝珠专注搜刮起骂人的词儿,“你以为现在装成一副大善人的样子,我就会被你骗过去吗?还凶我,本性暴露了吧!!”
“喂,也没那么糟糕吧?萧凛还说我又帅又有钱又有才华。”
“在京城当你的大官不好,为什么非要回来找我的不痛快!!”
徐子慎的心突突跳起来。
“我,我们不是有约定吗?说好了十年之后──”
“谁和你有约?”宝珠愤怒地打断,“滚蛋,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这张烦人的脸!”
狠狠地踹他一脚,转过身去背对他躺着。
徐子慎笑笑,扒拉了下她的肩膀。
宝珠回头怒目:“干嘛!”
“手给你做枕头,当做赔罪行不行?”
宝珠瞪他一眼,把他的胳膊拖过来,狠狠睡上去。没一会儿,徐子慎又扒拉她肩膀。
“又干嘛!”
徐子慎摸了摸鼻子:“你刚刚一共骂了十三句,换算一下就是……啊!!”
窗外的野猪又骚动起来。
鸡飞狗跳的一夜过去,第二天侵早,徐子慎准时睁开眼睛,神清气爽。
不知道是因为那碗带腥味的药汤,还是因为在媳妇身边呆了一夜,缠绕他好几天的病气一扫而空。
转头,中间是茅草堆起来的楚河汉界。宝珠在茅草那边沉沉睡着,睡颜安稳恬静。
徐子慎学着她的姿势,枕起手臂,和她面对面躺着──其实昨晚睡前是背对着他的,后半夜被他悄悄翻了过来。
他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才把那些茅草重新归置齐整,出门洗漱。
屋后有条细小的溪流,徐子慎翻找打水用的东西时,找到了薛家人留在这里的一些破旧物件。
漏水的铜盆、裂开的瓦煲、塌了半边的石头炉子……边翻边不停想象着,他们六年来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想着宝珠这样娇气的小小姐,不知道在这间屋子里淌过多少泪水,才变成如今的模样。
徐子慎到处转了几圈,也没找到能接水的盆子和布巾。
无奈,只能转身回房去叫醒宝珠。原本他还想提前体验一下,洞房花烛夜隔天伺候媳妇的感觉,这破屋子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宝珠,起床了。”徐子慎唤她。
宝珠翻了个身,打起小呼噜来,昨晚把她给哭累了。
“再不回家,你爹和弟弟要急死了。”
沉默片刻,宝珠猛地爬起来,见到徐子慎坐在床边,有些紧张地检查了下自己身上衣服。
徐子慎很是不满:“我可是正人君子,别把我想的那么龌龊好吗。”
“切,你是天下第一等的流氓!”
宝珠翻个白眼,出门去洗漱,徐子慎像小狗一样跟在她身后。
“行,流氓我认了。那欠我的四个抱抱,什么时候兑现?”
“还想要抱抱,滚蛋!”
宝珠原本还抱有一点希望,期待野猪们可以看在多年邻居的情分上,能给她剩下点东西。
结果出了门一看,嘛都没了。
院子里的地被拱得乱七八糟的,昨天采的药全给啃了个精光,只留下几坨作案痕迹。宝珠把背篓倒过来抖了抖,叹了口气。
罪魁祸首徐子慎有些没脸,强行挽尊道:“难过什么,大不了我再陪你上山采就是了。”
“我确定了一件事情。”宝珠摇头,“咱俩真的八字不合。算我求你,以后别出现在我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