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孟长欢的一句话,三个人忍着愈发饥饿的肚子,挨到了隔天傍晚。
结果不但没人来认领,门口反而还又多了一盘。
不知道这个神出鬼没的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又是什么时候悄悄放下东西走的,薛碧时一直在院子井边抄书,愣是没听到一丁点儿动静。
宝珠回到家,就听弟弟说又有人丢了好吃的在门口,忍不住凑上前去,拿眼珠子再吃一顿——这回换成了熏鸭、风干鱼、白菜干,拿大瓦煲装着,加点水就能直接炖汤。
除此之外,边上还放了油纸包的一堆红灿灿的吊柿饼,肉菜水果一应俱全。
柿饼是什么滋味,薛宝珠已经六年没尝过了。她想着闻闻香味也好,便拉开油纸包,发现柿饼中间夹了张纸条。
宝珠打开一看:「是给你们的,昨天的也是。」
翻过来,背面也有字:「烤鸡容易坏,要赶紧吃掉。」
宝珠赶紧把纸条拿给她爹和弟弟看,不敢置信道:“咱们行善积德是有用的,遇到活神仙了。”
薛碧时觉得这字迹有点眼熟,和孟长欢对视一眼——不会是那徐缺德吧?
孟长欢脸顿时沉了下来。
薛碧时不敢吭声,见姐姐跃跃欲试想去翻那堆肉包子,赶紧把她拦下来。
“还是别吃了,万一真是有心人要投毒咋办?”
宝珠想想,好像也是,这城里还在记恨薛家的人,也不是一个都没有。于是又把东西放了回去,只凑过去闻了闻香味。
结合徐子慎前几天不请自来的情况,孟长欢立即断定,就是他拿来的东西。
那堆肉看在眼里也不香了,他语气冰冷地对薛碧时道:“明日你就待在门边守着,看谁在搞鬼。如果是别有用心的人士,直接乱棍打走。”
孟长欢口中别有用心的徐子慎,隔天傍晚又定点来报道。
自从前几天被老泰山和小舅子扫地出门,刺史大人痛定思痛——既然简单粗暴给钱会伤害到他们的自尊,不如就直接送他们需要的东西好了。
为此,他还特意去请教了衙门的厨娘,送来的菜肴讲究一个均衡搭配。
今天的菜色就是笋干、酱肉,炖成一锅正好下饭,饭后零嘴是宝珠从前最喜欢的山楂蜜饯。
举目四顾,周围一片寂静。
刺史大人从宝珠家斜对面的小巷子里闪出来,这是他观察宝珠一家人的瞭望台,既不会太近暴露身份,又不会太远影响视线。
唯一的缺点,附近有条臭水沟,气味环境较为恶劣。
徐子慎跟做贼似的蹑手蹑脚靠近,把一盘子东西撂下,准备撤退。
柴门虚掩着,忽然一只手伸出来,握住了他的手掌:“抓住你了!”
徐子慎吓得颤抖了一下,是只姑娘家的手,上头有些刮擦和磕碰出来的伤痕。
有的小伤口周围的皮翘起来,一圈一圈地叠在一起,应该是尚未愈合的伤口又重新受到伤害,日后少不了要多一层老茧。
这家的姑娘,除了薛宝珠还有谁?
徐子慎一阵头皮发麻,心脏跟擂鼓似的响起来。
他还没有做最好的准备见她,桥头马上的重逢,从天而降的装逼桥段,突然换成了鬼鬼祟祟的蹲在她家门口……靠,一点也不帅,实在有失他在宝珠面前的第一印象。
门后面露出来一张熟悉的小脸,眼睛弯弯的,卧蚕鼓出一个饱满的弧度,和许多年前总是在他面前展露的笑颜别无二致,令人一见便心喜。
只是脸颊清减了些,个子高了些,气质也变了些……毕竟经历了六七年风吹日蚀,从一个娇养出来咋咋呼呼的小丫头,蜕变成一个稳重成熟漂亮的姑娘。
要说的话,要做的事情,徐子慎一个也没想起来,光是愣愣地盯着人看。
两相对望好一会儿,空气中弥漫起一股令人窒息的尴尬。
原本想感谢好心人的薛宝珠,看清了眼前人是谁,笑容瞬间失去了颜色。
本来不该是她出现在这的。
孟长欢交代让薛碧时守着,但薛碧时今天要去书局交稿,没赶上逮人的时间。
正巧王扒皮今天善心大发,给大伙儿放假,上了半天班就把他们全都赶回家,宝珠就干脆替了薛碧时,在门旁守株待兔。
只是没想到做慈善的好心人,竟然会是早已飞黄腾达的徐大官人。宝珠盯着他,在脑海里琢磨了下最近发生的事情,神色倏然冷漠起来。
“哦,是你。”
徐子慎的手稍微动了一下,宝珠这才反应过来还抓着人家的手,沾了毒似的猛地撒开,站起身来。
徐子慎慌忙跟着站起来,想跟她叙叙旧,却见柴门迅速在眼前合上──宝珠居然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就准备锁门将他关在外头。
“等等!!”
徐子慎唰的伸出一只脚卡住门:“你见到我,就没别的什么想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回去吧,把东西带走。”宝珠的声音不冷不热的。
徐子慎想过很多再见到她的场景,可能会被扇,可能会被骂,可能会像十年前的最后一面,宝珠流着泪拿东西砸他。
唯独没有想过是这样,平凡地聊天,平凡地说再见。
“……你没话说,可我有。”徐子慎强行接上话题。
“我不想听,脚收回去。”
“我不。”徐子慎把脸凑近了点,“你有本事就关门,把我的脚夹断。”
宝珠面无表情的看他,“这要求倒是新鲜。不过既然你有所求,我就答应你。”
柴门猛地一夹──
徐子慎嗷地一声弯下腰去:“谋杀亲夫啊你!”
宝珠又使劲夹了几下门扇:“走不走,走不走?”
“走啊,我往里走行不行?”
徐子慎给她夹得额头青筋突突跳,强行挤进门缝,宝珠立时闪到门后面,挡住脸。
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他又站直身子从门上边瞧她──不好意思,太高了,这门根本拦他不住。
从他的视线往下看,薛宝珠露出来的半只耳朵红彤彤的,还是跟以前一样,听他说两句没正经的就要脸红。
内心的野兽蠢蠢欲动,徐子慎觉得自己又有戏了,就着卡在门缝里的姿势,找话聊起来。
“咳,我没想到是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家?”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回家?”宝珠瞪大双眼,“你跟踪我?”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徐子慎企图把跟踪解释得正义些,“只是顺路看到了你,顺便来了你家,手头也刚好有些食物,就顺道放下……”
话音未落,门又是重重一夹,徐子慎没忍住又嗷了一嗓子。
“要你充什么烂好人?”宝珠的声音带上些怒意,“咱们俩家关系是你自己闹僵的,过往的事情我们不去追究,你也不用假惺惺地来可怜我家。”
徐子慎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宝珠压根不给他机会,抢白道:“滚!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彼此见面就当没认识过。”
假惺惺地可怜我家?当做没认识过??
宝珠三言两语就要和他彻底撇清关系,徐子慎脸色登时沉了下去,也不跟她过家家似的闹着玩了,直接大力掰开门板,抓住她的胳膊。
“这不是说话的地儿,你出来,咱们把话说清楚。”
“你神经病听不懂人话是吧?”宝珠骂道,“我说了,跟你没有话讲!”
俩人互相拉扯起来,这个时候,里屋突然传来了一声:“宝珠,外头什么动静?”
是孟长欢,方才在里屋睡着,应该是被他们吵架的声响惊醒,咳嗽了几声。
宝珠回头看了一眼,一个不防,柴门叫徐子慎给彻底踹开了。
“出不出来?不出来我就进屋闹了。”
徐子慎语气阴沉,钳着宝珠的胳膊,自上而下睨着她。
宝珠咬牙忍了下,回头道:“没事,是个问路的,我出去给他指个路。”
“别走远,有什么就喊我。”
“哎。”宝珠应了一声,立马叫徐子慎给拖走了。
徐子慎脸色难看地扯着她,走出数十步,把宝珠往薛家人不常走的路上带去。即使是这样吵嘴的当口,他仍留了个心眼,免得待会让回家的薛碧时给打扰了。
宝珠左右看了两眼,见已经看不见家了,一把甩开他的手,怒道:“够远了吧,有屁快放!”
徐子慎猛地回头,狮子捕猎一般再次钳住她手臂,力气大得像要捏碎她。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施暴的人竟然还委屈上了,双眼赤红地质问道,“是在气我这十年来没有联系你们,没有能帮得上一星半点?”
……都说了不追究、不在意、不想再有瓜葛,这人赛装傻没听懂似的。
宝珠被他胡搅蛮缠的做法弄得火冒三丈,手上用力挣了两下,没挣动,干脆扬起另一只手,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
啪一声,徐子慎给她扇得偏过头去,手上力气半点没松懈。
“别动手动脚,我还要嫁人的!”宝珠怒喝。
“你还想嫁给谁?”徐子慎高大身影黑压压地笼罩下来,“打也给你打过了,骂也给你骂过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宝珠气极反笑:“打这一巴掌算得了什么?”
“那你再打!”徐子慎喝道。
啪。
如你所愿,宝珠想,这一巴掌甩得她手心都发麻了。
“再来!”徐子慎又转过脸来,阴鸷的眸子盯住她。
啪。
徐子慎嘴角带血,怒视她:“继续!”
宝珠手板心都打红了,眼睛瞪回去:“你到底要干嘛,我没工夫替你治疯病!”
“打够了是吧?”徐子慎抬起手背狠狠抹掉嘴角的血,“现在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