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那天看守地牢的三个人?”哈特放下手中精致的茶杯,言语吞吞吐吐。
察觉不对劲,白珈眉头一皱,语气咄咄逼人:“怎么回事?”
哈特咬咬牙,如实道来。
宴会那天晚上看守霍尔尸体的三个人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在两天之内相继暴毙,死状蹊跷骇人,脸色苍白,却双眼通红,死时面黄肌瘦,如同被吸干了血肉。
“其中有一个不仅自己死了,邻居一家人都死了,好像是铁匠家……”
闻言,刀疤想到今早看到的那副惨状,不禁打了个哆嗦,凑到白珈耳边道:“小姐,对上了。”
白珈略微偏头,薄薄的眼帘下藏着刺骨寒芒。
看起来,城中突然出现的病症不是偶然,而更像是某种不知名的瘟疫,在人群中传播极快,最终会导致死亡。
瘟疫的源头就是这里。
冷静的目光投向地牢,穿过层层人影和泥沙,直落在霍尔死后化成那摊黑色恶臭液体上。
今天在患病的人群中她也闻到了那个味道,当时并未记起,如今想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脑海中闪过许多想法,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对霍尔施了某种巫术,一旦霍尔死去,巫术就会立刻被唤醒,用霍尔的尸体作为媒介,将骇人的瘟疫传播出去。
可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白珈百思不得其解。
“哈特,”半晌,白珈突然开口道:“你……”
端着浅盘路过的女仆咳嗽了几声,脸色苍白,眼中血丝依稀可见。
封锁领主府这几个字没有说出口,已经太晚了,她意识到。
不知不觉间,整个领主府,乃至整个弗里亚都已经被侵蚀,就像一棵参天大树,外表虽生机勃勃,实则内里早已腐朽。在看不见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站上死亡边缘。
如果不及时制止,这场瘟疫还会蔓延到更远的地方。
哈特不解地看着她。
白珈皱着眉,担忧如同扎人的碎片,她赤着脚走在废墟之上,即便万分小心,依然逃不过血流满地、遍体鳞伤的命运。
“瘟疫要来了。”她轻声道,黑白分明的眸中盛满坚定,“你想办法说服梅洛德因,让他封锁城门,断绝弗里亚和外界的往来。”
哈特的眼神透出迷茫、疑惑、震惊,听完她的话,只剩下战栗的恐惧。
白珈审视的视线落在哈特脸上。
这位不事生产的管家肌肤白皙,眼睛也并没有骇人的红血丝,看来暂时没有事。白珈松了一口气。
哈特这几天都留在领主府,却并没有被感染,足可见这场瘟疫不是无孔不入,或许与人的体质有关系。
“啊!”哈特怔愣半天,忽地像是被雷电劈中,大喊一声,拔腿要跑。
刀疤一把拉住哈特的后领,巨大的惯性让哈特向前倒去,如果不是刀疤拉着他,只怕要摔个狗吃屎。
刀疤双眼圆睁,看上去凶恶无比:“跑哪去!”
哈特说不出话,吓得浑身颤抖:“瘟疫……会死人的……”
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遭遇过罕见的瘟疫,那场瘟疫带走了他的家人,让他变成孤儿。白珈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内心深埋的恐惧就像蛰伏的魔鬼骤然惊醒,让哈特几乎站不住脚。
什么也不想管了,他只想跑。
白珈垂眸看他,杏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踹了哈特一脚,伸手在他眉心点了一下,一道温和的热流立刻从被触碰的肌肤蔓延至全身。
哈特一愣。
“我已经给你下了一道巫术,如果你敢跑出这座城,立刻就会死。”白珈威胁道:“现在,去找梅洛德因,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他封锁城池。”
哈特哆嗦道:“明……明白。”
-
很快,夕阳还未落下,一人一马离开领主府,绕着弗里亚各个街道、各个城门通传领主信令:“封锁城门!不许进出!”
彼时白珈和刀疤坐在街上,手中拿了块面包在啃。
“动作挺快的。”刀疤啧了两声,对哈特改观不少。
白珈没说话,神色愈发凝重。
城门守卫得了信令,立刻关闭城门,此时日薄西山,一眼望去荒野茫茫,除了偶尔掠过的孤雁,再无其他活物。
“关门吧。”他道,转身朝城内走去。
巨大的连轴转动时发出吱呀响声,像是许久不曾走动的垂垂老者,年近薄暮,一举一动都散发出无尽的死意。
走了几步,身后的声响忽然停住。
“长官!”守城的年轻士兵呼唤他,嗓音急切。
这群年轻人做事向来不靠谱。
“啧,”他转头,语气不耐:“怎……”
剩下的话卡在嗓子里,瞳孔倏地放大,充满不可置信。
夕阳余晖穿过半关的城门,在地面映下镶了金边的血红,刚才偶然瞥见的孤雁伸展垂天羽翼,凄厉鸣叫刺破沉寂的城墙,一片灰色羽毛悠悠而下,孤雁收敛姿态,落在静默老者的肩头。
他穿着黑衣,袖袍宽大,暗色金边帽檐遮住上半张脸,抿直的嘴角流露出极有压迫感的威严,双手拢在身前,站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像,令人恍惚生出一种他从亘古洪荒就站在这里的错觉来。
巨大的压迫感往往伴随着诡异的沉默。
少不经事的守卫们阅历尚浅,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之后不由得看向自己的长官。
守卫长官嘴角向下,凝起山眉陷入沉思。
刚才那一眼看得很清楚,荒原之上并没有向弗里亚走来的人影,只不过一转身的功夫,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眼下不适合思考太多,他咳了两声,一只手放在剑上,目光如鹰:“领主已经发布城禁令,不许任何人进出,阁下去别处吧。”
“关门!”
老者脚步微动,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就来到长官眼前,抬手在他眼前一抹。
诡异难懂的咒语如吟唱,片刻之后,再清醒过来的众人已经遗忘了刚才的一切。
老者向城内走去,孤雁在他肩头静默。
-
每回遇见道森都没什么好事。
白珈在弗里亚城内逛了一圈,就肉眼可见的情况,城中有五成的人都染上了瘟疫,只不过是严不严重的问题。
医馆全部挤满了人,病患堵住道路,白珈只好绕了一条小巷出来,刚露头,马匹嘶鸣声传进耳畔,一匹奔驰的骏马从黑暗中蹿出来,险些将白珈撞飞。
幸好马背上的人及时勒住马绳。
白珈定睛一看,不是道森还能是谁?
“你!”白珈怒目圆睁,纤细的手指着他,满腹牢骚卡在喉咙,对上道森墨绿色的眼眸又都咽了下去。
“我什么?”道森挑眉问道。
眉山目水藏不住骇人冷意。
识时务者为俊杰,白珈话头一转:“你怎么在这儿?”
道森英眉微动,目光自她身上一扫而过,望向升起的半轮圆月,随口道:“找人。”
白珈:“什么人?”
问完,白珈心中忍不住暗暗嫌弃自己这张嘴,随口一张就说出来一些不过脑子的话,本来和道森的话题都可以结束了,非得再问一嘴。
按这个人多疑的性格,恐怕会觉得她在探听他的秘密,然后对她冷嘲热讽一番。
但出乎意料的是,道森并没有说什么,淡淡的目光掠过少女素净的脸,顿了顿,他伸手拿出一个东西丢给白珈。
白珈眼疾手快地接住,东西不过掌心那么大,沉重的重量却让她吃了一惊,拿到眼前一看,居然是一个黄金罗盘。
罗盘表面擦拭光洁,不染灰尘,表盘上没有方向,也没有其他的字样,足以证明这不是一个用来指示方向的罗盘。
罗盘底部篆刻着铸造时间,圣纪325年,二十六年前。
三女巫之乱发生的时间。
“这是什么?”白珈问。
手中罗盘的指针还在微微颤动。
道森下了马,将缰绳栓到柱子上,看着白珈,面色淡漠,细挑的眉眼充斥着严肃和冷漠,张扬的金发蒙上一层暗色。
“教廷的黄金罗盘,这个是子盘,在亚斯兰帝都的圣庙里有一枚母盘。”道森说,“如果子盘和母盘靠近就会有感应。”
白珈:“然后呢?”
似乎是为了证明道森的话,掌心的罗盘急剧颤动起来。
道森看了她一眼,目光再度落到少女掌心,思索片刻,收回罗盘,道:“教皇伊迪斯离开帝都了。”
“看子盘的反应,他应该已经带着母盘进入弗里亚城内了。”
白珈皱起眉头。
教廷如今是她的敌人,而且霍尔身上的瘟疫很有可能是教廷的手笔,也就是说这位教皇是敌非友。
教皇伊迪斯的实力莫测,这时候狭路相逢对她有害无利。
“他来这里做什么?”白珈又问,必须先弄清楚他的目的才行。
道森没瞒她:“找人。黄金罗盘是教廷打造的用来指引生命女巫所在的工具,上面附着一缕生命女巫的力量,只要新的生命女巫出现,罗盘立刻就会有反应。”
白珈:“所以你的意思是,生命女巫在这里,伊迪斯才会来。”
道森没说话,眼神中难得透出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