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子霖一手掌控的莲城内躲藏并不容易。

尤其是随着天数推移，林子霖的搜捕越发紧逼，几乎把他们锁在了极小的范围内。

双方多次交手过。虽说许云朝和季瑞霄最后都能险胜逃离，但仅剩的暗卫却是相继丧命。一时间，两人的处境可谓是十足狼狈。

好不容易捱到了第五日，可谁知这一日傍晚，阿武竟是被活捉了去。

许云朝和季瑞霄彻底相依为命。两人趁乱摆脱追捕，东绕西藏的，却是一路逃到了西北角，暂且躲藏了起来。

“呼……”

许云朝精疲力尽地滑倒在地，大张着嘴粗粗喘气，胸膛剧烈起伏，全身酸软。

此时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

季瑞霄就坐在她身边，尽管也累得不行，但并不似许云朝那般粗喘，而是无声地吐着长气，面色苍白，神情恍惚，眼神空洞如枯井。

只一眼，许云朝便知是因为阿武。

扪心自问，阿武被捉这事，许云朝心里也特别不好受。她也很担心阿武，时刻心系着他。

他们熬过的时间越长，等来援兵的时刻就越近。可在此之前，要先度过数不清的日夜。

没人知道援兵什么时候到。

或许是明天，或许是今天，亦或许是下一个转身时。

他们是已经熬过将近五天了，按理说应当是快了。可就算他们真熬过去了，那阿武呢？

被活捉后，他会遭受什么呢？会为此丧命么？

许云朝什么都不知道，但她止不住地在想。

若不是实际情况不允许，那会儿她都直接冲上去同他们决一死战了。

而她都如此了，季瑞霄忧心自责的程度只会更深。

就如同先前在渝州得知那些暗卫尽数丧命巫山林时一般。

“……”

许云朝沉默着将手搭上了季瑞霄的肩膀，重重地拍了拍，无声地传递着自己的力量。

不等她抽手，季瑞霄的手便覆了上来，轻飘飘落在她的手背上，却似有千斤重，压得她动不了半分。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依偎了许久。

外头是黑压压的天空，凉风席卷而来，一丝不差地扫过了莲城的每一处角落。风声夹杂着隐约人声，微弱地传到尽头，为如今的剑拔弩张更添两分紧迫。

林子霖正派人搜寻他们，下令不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得令的众人也是尽心竭力，一点一点地搜索着，弄得当下气氛越发紧张压迫。

然而和外头的焦灼截然不同的是，许云朝和季瑞霄之间可谓是平和，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轻松了。

火光在不远处窜向天空，光线幽暗明灭，不时传来灼烧的噼啪声。

两人的手不知是什么时候牵到一起去的，许云朝正静静靠在草垛上，感受着透过手心传来的热量。

“……哎。”

许云朝忽地唤了一声，季瑞霄侧眸望去。

“你说，我们能挺过去么？”

向来对自己很有自信的人此刻却问出了这般话，有些迷茫，有些遗憾，但更多的却是洒脱与无畏。

季瑞霄默了片刻，勾起唇角，轻轻地笑了笑，“谁知道呢。”

谁知道能不能挺过去呢。

谁知道他们先等来的是援军，还是林子霖的人呢？

无望从角落处侵袭而来，企图吞噬两人。

许云朝也笑了起来，身子一歪，将脑袋枕到了季瑞霄的肩膀上。

“忽然发现，你肩膀还挺厚实暖和的，能给点依靠。”

“是啊，明明可以让你依靠，可你从来不屑于此。你总是顶天立地的那个。”

“嗐，这不是得靠时机么？可惜啥呀，这不是靠上了？……哎谁叫你每天娇贵得要命，体力也不好，看着就是要被人保护的那个。”

许云朝的声音很轻很低，合着周遭幽暗的环境，乍一听倒有几分像呓语。

“又说我体力不好？”季瑞霄嗤笑出声，瞥眼看了下许云朝，抬手轻轻地往她头顶敲了下，意味不明道，“到时候试试就知道了。”

后知后觉的许云朝觉得有些好笑，但她没反驳，而是破天荒地应了声：“行啊，到时候试试。”

闻言，季瑞霄稍稍惊讶，随后又想到了什么，笑了笑没再说话。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静悄悄的角落中，人声、风声与灼烧声尽数融为一体，分明嘈杂却又莫名显得更沉寂。

两人一时间似乎都只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沉默了多久，许云朝又忽地打破沉默，似是随口问到：“诶，话说，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啊？”

她问得很随意，像是忽然兴起般不经意一问。

然季瑞霄却是挑了挑眉，侧过头对上她的视线，很认真地答到：“准确来说，应该是上辈子罢。”

“上辈子？”许云朝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属实是有些惊讶过头了。她眨了眨眼，吃惊地望着季瑞霄，忍不住追问到：“我们以前没有什么交集罢？你是为什么喜欢我的啊？”

“喜欢那有那么多为什么。”

季瑞霄不肯答了，傲着神情想要含糊过去。

毕竟那些原因听起来是有些离谱的，还会扯到前世最后时日的那档子事，还是不提为好。

可谁知许云朝就是想听。

季瑞霄耐不住她，又不想在这点空当里说，便扯着时间道：“下次罢，以后再告诉你。”

“又是下次，又是以后，又是到时候。”

许云朝嘟囔着，原先直起来的身体，这会儿又往后一枕，重重地落到了季瑞霄怀里。

她抬起头，透过丝丝缝隙看头顶上的天空，看黑夜下模糊的云潮翻涌，看月亮从云层中挪进挪出。

两人已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多，还许下了好几个有关以后的约定。

可实际上他们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嘈杂的人声越来越大，搜捕的范围已经很小了，几乎已经圈住了这一块。

许云朝嘴角的淡笑终于退了下去，整个人都严肃了起来。

必须拼一把了。

她想着，扭头看向了季瑞霄，刚好对上了对方的视线，读到了一模一样的心思。

她缓和了下神色，眉眼微微舒展。

此时两人所在位置是莲城西北角，距离西北门很近。

林子霖暗自驻扎在西北方的大军，绝大多数都跟着裴岚走了，余下的又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仍然驻扎原地，一部分进入莲城守城。

这几日下来，莲城内的百姓彻底嗅到了不对劲，逐渐休停了下来，均是选择闭门不出。

遂现下搜捕他们的，都是真正属于林子霖那边的人，他们也能放开了动手，不必顾忌。

可双拳难敌四手，想要从层层包围中闯出去是难之又难的事，他们的希望十分渺茫。

“季瑞霄，我们赌一把怎么样？”

许云朝透过缝隙紧盯着前方，幽暗的光线下，她那双眸子异常明亮。

季瑞霄没转头，而是在她的侧后方跟着她看向前方，似是默认。

“等会儿我们闯出去，拼尽全力往西北门那冲，先闯出城了再说。不管碰到多少人都闯，谁挡杀谁，拿命玩，怎么样？”

这话说得倒是冷静，但隐隐有股疯狂的意味。

许云朝的眼底似乎有光在闪烁，月光洒下的角度恰好笼罩住了她，连她的头发丝都被镀了层光，衬得她异常兴奋，以至有些微妙的诡异。

这是很疯狂，很不要命的想法。

可不知怎的，季瑞霄竟是感受到了心底涌出的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那股感觉源源不断地流出，蔓延至四肢百骸，莫名令他也兴奋了起来。

身体里的血液似是在沸腾、燃烧，某种深埋已久的心思冲破层层禁锢，已经冒头。

季瑞霄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刚好许云朝侧头回望，两人的视线再次相汇，爆出了激烈的火花。

两人垂在身侧的手握到了一起，用力地十指紧扣，给对方传递着力量。

许云朝的嘴角漾着几分笑意，面部一半落在阴影里，一半露在月光下。

季瑞霄就这样看着她，扯了扯唇，一模一样的笑容也就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好啊。”

*

“抓住他们！！！”

一声怒吼响彻云霄，铺天盖地的踏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伴着冷兵器与铠甲发出的沉闷响声，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一束火把猛地被扔进了草垛之中。

刹那间，火花四溅，被引燃的草垛激烈燃烧着，又将火源传到其他地方，点燃了越来越多的东西。

火光冲天，红黄交错的光亮与清冷的月光相撞，照出了底下狂奔中的两人。

着火的地方是兵器库，那地方还放着些别的东西，很是重要，遂无奈之下有一部分人被分去了那边。

许云朝和季瑞霄往前狂奔，不仅要躲着从后方射来的各种暗器，还要想办法绕过从前方冲来的人。

大抵是念着莲城西北角外有军队驻扎，遂方才搜捕加走水，原就没有安排太多的哨兵当下就被叫离，只剩寥寥无几的几人在把守。

凭着高超的身手，许云朝远距离结果了几人，但同时自己也中了一箭，而季瑞霄也被划破了几道口子。

几个哨兵正在加速关城门，而两人已经快到门口。

几发利箭破空而来，几乎就要射中两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许云朝一个咬牙，拽着季瑞霄猛冲而去，一个弯腰滑铲，卡着最后时限，瞬间冲出了城！

“砰——”

城门重重落下，许云朝的衣裳被卡在了底下，她用力一撕，一刻不停地抓着季瑞霄继续往前冲。

城门又在打开，而后方搜捕的人已经从哨岗处绕来。

这四周空旷，无法绕路，两人只得拼命往前冲。

可不远处的侧方，正是林子霖安排驻扎在此的军队，而他们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均蓄势待发。

许云朝已经做好了要葬送在此的准备，但她脚步未停半分。

兵器相接，火光冲天。

就在即将要撞上之时，一声嘶鸣划破云霄。

“朝儿——！”

熟悉的喊声随着几乎要踏穿大地的马蹄声传来，矫健的身影驾马冲出，为首的旗帜就在月光下飘扬——

许云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竟是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