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一天之后,沉默许久的教士终于再度出现在世人面前,他们穿过圣都中央黄白相间的大道,来到尊贵的王城前,为国王献上一封宴会的邀请函。
宴会的宾客仅有一人,地点设在了连通王城与教廷的那条长廊上,绪兰·凯撒没有犹豫,收下了这封邀请函。
宴会的日子如期而至,凯撒穿戴上隆重的礼服,披上国王的红裘,镶边的纯白绒毛映衬着他俊美的脸庞,他戴上国王的王冠,数千颗宝石衬得金色的短发更为闪耀,最后他带上早已准备的一瓶葡萄酒,醇红的酒液在瓶内荡漾,像血的颜色。
他来到宴会的地点,长长餐桌的另一头,同样盛装出席的耶伐利亚早已等候多时。
不过他的状态看起来并不好,黑色的经脉已经爬上了他的脸颊,眼睛的眼白部分也已全部被黑暗吞噬,只剩下细微的银色的眼眸,在繁琐法衣下的教皇如今更像个不伦不类的怪物。
凯撒笑了笑,率先开了口:“好久不见,冕下。”
“好久不见,陛下。”
“非常感谢您今日的邀请,我带来了一瓶葡萄酒,作为我的一点小心意。”凯撒自说自话地落座,他没有给耶伐利亚任何拒绝的机会,酒瓶在魔力的操控下倒满教皇的酒杯,再为自己斟满酒。
耶伐利亚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宴会的菜肴非常丰富,大多是适合凯撒口味的肉类菜肴,半熟的肉类被刀具切割时会渗出甜美的汁水,凯撒品味着熟悉的味道,缓缓开口道:
“我想知道,让卡罗琳叛逃圣都是你的计谋吗?”
耶伐利亚靠在华美的椅背上,说话对现在的他来说有些困难,“最后是她自己的选择。”
“王领的名单是你给狮鹫的吗?”
“也算是吧,他拿走的时候我没有阻止。”
“他成为你的傀儡很久了吗?”
“没有很久,至少他在得到‘狮鹫’的名字前并不是。”
“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把我赶下国王的位置吗?”
“……你对我来说是特殊的,绪兰。在我原本准备的结局里,只要你愿意选择我,我也愿意为你妥协。国王的王冠也好,教皇的权杖也好,都可以作为哄骗你的玩具。但是在某一刻,我改变了想法。”笑容渐渐从耶伐利亚的脸上褪去,在遍布黑色经脉的面庞下,他第一次向凯撒展现真正的自己,“我穷极一生所追求的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与地位,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在所不惜,如果仅仅是为了爱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就让渡我的权力,那我就不再是我。”
“绪兰,如果你想要我的权力,那就自己来抢吧。”
纯白铠甲的圣殿骑士团迈着沉重的步伐从教廷的方向列队而来,凯撒终于看清那些从铠甲缝隙中挣扎逃离的粘稠白雾,竟然是一个个早已死去,却无法离开人世的死灵。
“我很好奇,你的圣殿骑士团其实就是当年的‘绞肉机’军团对吗?”
“是的。”耶伐利亚毫不掩饰自己的罪恶,“当年他们从耶路撒冷口中得知我的目的并不是推翻国王,而是取代教皇之后就都背叛了我。”
“所以我杀了他们,没有人可以再背叛我了。”
如今这些被禁锢于铠甲下的灵魂,早已忘记了人性与过往,只剩下最纯粹的忠诚——遵循着主人的意志,军队中的弓箭手对准凯撒拉开了弓箭。
“绪兰,我想你也已经见过了耶路撒冷,得知了那个所谓的预言。”
“放心,我有交代过,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仍然端坐的凯撒拿起餐巾优雅地擦拭过嘴唇,抬眼看向前方的耶伐利亚,“你以为我是为杀你而来,所以不惜将魔鬼的诅咒拖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引诱我来到这里,在这场厮杀中身负重伤,出征北地的安排也会顺势后延,你所操控的贵族们就有机会进一步向我施压,逼我下位,是吗?”
“如果你不想做国王了,教廷的大门随时向你打开,你永远是我的圣子,绪兰。”
耶伐利亚难以忍耐胜利的笑容,那只布满黑色血脉的手先一步举起了酒杯,预言的场景在这一刻已经被彻底打破,银白的箭矢脱离弓弦,划破既定的命运。
铛——
那支箭矢在距离凯撒鼻梁分毫之差前被闪着银光的剑刃弹开,安东尼奥将佩剑指向前方银白色的铠甲,
“国王陛下,玫瑰骑士团前来保护您的安全。”
玫瑰色铠甲的骑士随着传送法阵一个个落在凯撒身后,属于国王的军队也在此刻聚集于此。
“冕下,我想你错了。”金发的青年终于从座椅中起身,他宛如一头意气风发的雄狮扬起了骄傲的头颅,俯视即将被他征服的土地,“请让我一件一件为你说来。”
“你煞费苦心离间我和红龙公爵的关系,虽然我们之间确实存在一些分歧,但共同的敌人让我们最终联手,安东尼奥阁下比我更不想要一个教皇专权的国家。”
“北地的战争也不用你费心,安妮已经带着我的协约前往卡罗琳娜堡,比起北地的独立,我想卡罗琳更想要的是北地在经济与政治上的话语权。”
“乌洛图斯在得到我永远确保狮鹫作为圣都唯一大公爵的承诺后立刻投奔了我,至于您准备用来解除诅咒的那个哨兵,那个狮鹫的私生子,”凯撒眼色一沉,“他的父亲已经将他献给了我。”
“前一夜的我还完全沉浸在复仇的怨恨中,如果那时的我收到你的邀请,或许只会不惜一切地抓住这个机会渴望杀死你,根本没有心力去冷静分辨你的陷阱和手段,从而在这一局对决中落败。冕下,是你让我认识到贵族的争权夺利终究只是迷烟与表象,你我才是对方唯一的对手。”
“凭借你的教导,我赢了。
耶伐利亚不悦地啧了一声,他的食指轻轻抬起,身后的圣殿骑士团冲向前方,“绪兰,我好像没有教过你,不要这么轻易就觉得自己赢了。”
“玫瑰骑士团,掩护我前进。”
黄金魔法书出现在凯撒手中,玫瑰骑士团带着国王的祝福魔法正式踏进了战场,安东尼奥持剑护卫在凯撒身边,轻声低语道:“只要您的一道命令,教皇今天就算死在这里外界也不敢有多少言语。”
“安东尼奥阁下,难道您没有发现,我们面前的并不是真正的教皇,只是一具被操控的傀儡吗?”
凯撒笑了笑,“让我去到教廷,我知道他在哪里。”
61
在玫瑰骑士团的掩护下,凯撒穿越过刀光剑影的战场,有惊无险地推开了教廷白蔷薇浮雕的大门。
耶伐利亚从未限制他回到教廷,但守卫教廷的古老魔法依然拒绝其他人的尽入,凯撒慢步走向他记忆中的最高处,教廷中枯萎的玫瑰花在他走过的路旁再度盛开,他的影子掠过大理石廊柱上的螺旋刻纹,多年来每一次没有尽头的回忆终于在今天找到了结局。
当凯撒踏上通向圣殿的台阶时,周围的场景变化为北地卡罗琳娜堡中的某条小巷,他知道,自己终于进入了耶伐利亚的精神海。
他从这条小巷的起点走出,看着那个妓女拒绝过金钱与珠宝来到这里生下耶伐利亚,却又在贫瘠的生活中逐渐后悔堕落,他看着在又一次殴打后年幼的耶伐利亚亲手掐死了自己的母亲,然后走出这条小巷,结识最好的朋友亚伯·亚当斯,以拥护教皇的名义组建名为“绞肉机”的军团。
穿过这条曲折的道路后,虚幻的卡罗琳娜堡中心并不是北地大公的黑曜石城堡,而是圣都的教廷,凯撒走过耶伐利亚与耶路撒冷的对峙,看过亚伯·亚当斯和绞肉机军团得知真相后的愤怒和背叛,以及他们最后被剥离灵魂塞进铠甲,永远地留在了他们向往的教廷。
他走过这条长路,仿佛走过了耶伐利亚的一生,而最后,如同耶伐利亚最开始告诉他的一样,他真正来到了教廷。
“冕下。”
黄金十字星下,神圣王座上,耶伐利亚睁开了眼,他看见金色的青年时有一瞬的愣神,随后反而释然地笑了笑,
“你竟然找到了这里,那看来我已经全盘皆输了。”
他撑起孱弱的身体,如同每一次盛大的典礼般挺直了身体。
“来吧,来杀了我吧。”
“能死在你的手上,是我的命运,也是我……最后的愿望。”
凯撒沉默不语,他的眼神穿过耶伐利亚的王座,看向更加遥远而虚无的天际,
“你还是以为我是来杀了你的吗?”
“确实如此,因为你并没有理由留下我的命,不是吗?”耶伐利亚慢慢回忆起自己的母亲,挚友,胞弟——这世界上有太多重要的东西,金钱,信仰,使命,他不知道有什么可以使一个人无条件地选择另一个人。
“你还在犹豫什么?绪兰。你我的命运就是要在这场权力的斗争中不断厮杀,而你已经赢了。”
“来,杀了我!杀了我,你就是这个国家无上荣耀的存在!”
仿佛是顺从了他的话语,凯撒登上长长的台阶来到耶伐利亚的面前,如同胜利者一般捏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拿着的是什么?是那本黄金魔法书,还是一把匕首?他要以怎样的方式结束我的生命?
呵,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终于再一次看清了这双眼睛,这名为绿宝石与太阳的魔咒,我曾在上面镌刻下我的名,我曾亲手将他放逐至辽阔大地……绪兰,绪兰·凯撒,夺走我一切的仇敌,我最后的夙愿……
耶伐利亚原以为,他会在这双眼睛中看见冷漠与仇恨,抑或是胜利的狂喜,可他看见的却是某种柔软的,熟悉的……
“我们之间相隔了太多的谎言与利益,让我们不得不互相欺骗,互相算计,或许命运也是因此,注定要我们站在对立面。”
“但除开这些,我们会有自己的人生,我们会有自己创造的命运。”
“冕下,你教会我除了权力与欲望,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我会把它带给这个国家,也带给你。”
“不如相信我,相信我会选择你,相信我会把一切都带给你,带给这个国家。”
他终于伸出那只藏在背后的手,一如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在漫长而痛苦的挣扎后最终献出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花,在此一瞬绽放出绝美。
“我爱你,耶伐利亚。”
从我年幼时无法控制的向往与迷恋,到我涉世未深时不自觉的心动,再到如今我面对过去与内心后的选择——
我爱的一直是你。
他低下头,吻住了耶伐利亚的唇。
[后记]
在众所期盼的双王宴会之后,并没有如多数人所预测的将有某一方陨落,教皇在此之后不久宣布病愈再次出现在世人视野之中,与国王正式开始了共治的时代。
同北地的战争最终还是没有打响,国王任命红龙公爵的女儿安妮小姐组建使团去往卡罗琳娜堡,而被软禁过后的狮鹫公爵竟然成为了议事厅建造的负责人,据说在国王承诺让他的私生子在未来能成为A级哨兵后他已经向国王宣誓了真正的忠诚。
而在秋天结束前的举国庆典上,国王下达了一项面对全国民众的命令。
“我宣布,从今天,废除一切跪地行礼,我的人民从今天起,不论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都不需要向任何人下跪。”
“我的人民们,当你们渴望某件东西时,不论是自尊抑或是权力,还是其他任何东西,跪下低头只会让你们陷入欲望的泥沼,你们应当做的事抬起头,仰望我。”
“因为我会给予你们尊严,给予你们金钱和权力,我会给你们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