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我是警察总局的副局长……”
“我是警察总局的副局长兼财务总长，旁边这位是我的书记官，那一位是我的秘书……”
“我是警察总局的副局长兼后勤总长，这两位是我的书记官和秘书……”
“我是警察总局的副局长兼安保总长，我带来了我的书记官和秘书……”
凯撒看着办公室内密密麻麻一群人也头疼，后悔之前草率地说了“所有”这个词，站在他面前的都是清一色浑圆矮胖的身材撑起了警服的副局长们，肥肉和褶皱在他们脸上堆出讨好的笑容，年轻的书记官和秘书尴尬地靠墙挤着为他们的长官腾出空间，所有人纯金的勋肩和流苏在昏暗的室内亮着光，让凯撒想起于连颜色已经暗淡的马甲，他扫了一圈，没有找到于连。
他轻轻叹了口气，终于等到了这冗长的自我介绍的结束，“好了，我想知道警局的实际工作是由谁负责？”
站在最前方的副局长回答他：“这些都是由总局长负责，不过总局长最近升了伯爵，正在忙帮公爵大人建设海港，不常来警局。”
“所以你们就可以懈怠自己的工作了吗？”凯撒带着愤怒环视一圈塞在黑金制服里的局长们，“断喉者一案下已经死了好几个人，而当我来到北地的警察局，却得知这件连环杀人案都没有一个整体负责人。这么大的案件都无法得到严肃对待，那还有什么能得到你们的重视？”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有几位副局长立刻面露异色，还是最初搭话的那位副局长笑眯眯地迎上来，“书记官大人您误会了，我们一直有在关注‘断喉者’一案的进展，但是最近一直有人在暗中阻扰海港的建造，我们既要做到时刻守卫海港，又要推进案件调查进度，实在是有点力不从心，在这里我代表警局向您致歉了。”
挺着浑圆肚腩的身躯弯下腰来总是滑稽又好笑，多少还有点尴尬，凯撒因为这突然的卑躬有些不知所措，暴露出他未经人事的缺陷，
“你不必如此……但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来的时候还能看见一楼的办公室还有人在无所事事的闲聊？”
“那一定是我们的文职人员，警局的运转也少不了他们的付出，您肯定是看见了他们在汇报工作。”
“是吗……”凯撒仍有疑惑，但安保总长向后伸出手，书记官们和秘书们随即挤着避让出一条通向门口的路，外面的灯光是如此刺眼。
“如果您不相信，我可以带您下去验证。”
“哦，不用了……”他不想再浪费时间，“那么接下来就由我……”
安保总长突然打断凯撒，并且还在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下去，完全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书记官大人说得是，我们立刻组织最好的警员成立专案组，力求彻查断喉者一案，给您，给那位公爵大人一个交代……”
凯撒尴尬地愣在原地，良好的教养让他不敢开口打断他人，可噎在喉咙里的建议也让他不知进退两难。
“……在这段时间里肯定会有许多地方需要书记官大人您的指导和建议，希望您多多包容。”安保总长朝身后的年轻人使了个眼色。
年轻人走上前将一个小木盒放在凯撒面前，半遮半掩地打开一点盖子，木头遮不住金砖的光泽，有多明亮就有多厚重。
“不，我不能收下这个。”
“这不算什么，只不过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而已。”
凯撒推拒了两下，年轻人却硬是想把木盒子往他手里塞，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北地人如此喜爱黄金，衡量一切的好坏都取决于黄金的重量，但在他看来黄金都是艳俗的装饰，他是第二尊贵的圣子，教皇宠爱他到可以让举国上下做他的玩具，无法用黄金计价的物什都不够他每日丢换。
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北地人那么执着于黄金，他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选择无视眼前的危机，仅是为了懒惰和安逸堕落成社会的蛀虫。
那只漆黑的狼狗不知何时从桌后冲出来撞开年轻人，森然利齿咬住那个小盒子，扭头一甩直接扔出了窗外，玻璃碎裂的声音下还有凯撒将双手重重拍在橡木办公桌上的声音，他终于找到了发声的机会，闲置许久的房间内扬起一阵尘埃，像凯撒升腾起来的怒火，
“够了！端正你们的态度！我现在说的不是一个可以敷衍了事的案子，我和你们在谈的是人命！”
05
凯撒跌回身后的皮椅里，长长叹了一口，旁边一地玻璃碎片还未清理，就像刚才那场熙熙攘攘的闹剧，最后糟糕地碎了一地却得不到解决。
于连敲了敲敞开的门，端着一杯葡萄酒走了进来，顺手还带上了门，“刚才辛苦您了，我给您端来了酒。”
“酒就不用了，”他现在没有心情喝酒，“请帮我倒一杯水吧，谢谢你。”
于连愣住了，饮用水是如此珍贵的东西，这位书记官的意思是，要自己花钱去买？
他不敢问，根深蒂固的习性告诉他——不可以询问上面的命令。
好一阵沉默后，凯撒终于意识到于连的尴尬，他连忙接过了那杯葡萄酒，“不用了，这个就好。”
于连松了一口气，“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于连，你来到警察总局有多久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大概有五六年了。”
“是吗？”凯撒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也是刚来不久，毕竟，我们应该差不多大吧？”
“我的父亲是一位男爵，他曾在这里任职，我以前会过来给他帮忙。”
“那你父亲现在是退休了是吗？”
“不……”于连苦涩地笑了笑，“我知道，您是想问我如今到底是谁在负责‘断喉者’的案子，杀人案往往会抽调一位警长负责，但安保总长不愿意在这个案子上花费太多资源，他最看重的是金子，这种一百多年了都查不出来的案件不值得他费心费力——当然，这也是北地的风俗。”
“就因为这种原因，他就可以随意糟蹋人命吗？”凯撒想起那块木盒里的黄金，脸色慢慢沉了下去。
“他和局长大人有着共同的姓氏，在这里没有人能动他。”于连叹了口气，垂下的眼睑也无法掩饰他的落寞与哀伤，“我的父亲，如果不是因为得罪了他，才会被局长大人撤职，最后落到那样悲惨的下场。”
于连装作惊讶地看着这位书记官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到自己面前抓起自己的双手，脸上带着无限真诚且坚定地向自己保证：
“我会改变北地的，相信我，我一定会改变这里的。”
“我会给你，给你们带来更好的生活。”
于连只想冷笑，他想问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经历的是什么吗？你知道你要改变北地的什么吗？像你这种在蜜糖罐子里长大的人……你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不能这么做，他必须假装满怀感动地附和这位大人，眼前这位天真无知，未经世故，却又身处高位的“书记官大人”，之前的那一次冒险果然没错，抓住了他，就是抓住了自己的前途。
06
凯撒在整理思绪后明白，一切要从手下这个“断喉者”的案子开始，“二代”留下的线索近乎于无，而“一代”的存在宛如某只从背后伸来的隐秘之手，紧紧揪住了他的心脏，所以他选择打开警察总局尘封的档案馆，这里封存着整个北地的历史，他试图从过去的蛛网中寻找突破口。
可是当抬来的文件填充了半个房间时，凯撒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等待命令的年轻警员们将他围了一圈，每一双盯着他的眼睛都好像在质问，真的能从这浩如烟海的文件中找到线索吗？
“书记官大人，我们真的要翻遍这里每一份文件吗？”能在警局任职的年轻人多是有着显赫的发色与眼睛，家境优越的他们对一切无聊而枯燥的工作感到厌倦和唾弃。
“……这个，”凯撒犹疑了，他已经知道自己决定的错误，可少有人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不知是谁不屑地戚了一声，在安静的空气里格外刺耳，凯撒感到一股血液涌上脸颊，他不知道是什么，可这给了他坚定的决心。
“翻！这里所有的文件都要翻！”
“可是……”
“没有任何借口，如果有人不愿意做可以现在回家！”
养尊处优的警员们就此被剥夺了咖啡和闲聊，带着一脸的不情愿去翻阅这些沾满灰尘的笔录和证据，多数人都是戴上警徽后第一次接触实干。
凯撒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侧过头去，除了近乎无理的强硬他还能怎么做呢？当他犹疑的那一刻，他恍然发现自己对真相近乎茫然又无力，他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可笑的是一天之前，当他握起于连的手时他还信心满满，那时他的野心何止是一个小小的连环杀人案，他的野心是囊括了北地甚至是整个国家。
“书记官大人，您看看这个……”
于连已经是第三次送来文件了，他是目前找出证据最多的，当他抱着一沓档案袋来到凯撒身边时，下面响起了一些窃窃私语：
“切，不过是个端茶倒水的……”
于连动作一僵，他没有听清具体的句子，不过单单一个词也足够刺到他了。
“还有时间说闲话吗？”凯撒的声音落地后，档案馆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于连暗暗松了一口气，替凯撒将文件先从档案袋里抽出来，后者快速翻过两三张脆弱的莎草纸，明白这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旁观者口述笔记，百年前都无法分辨真假的东西，放到如今也不会有什么帮助。
但他还是说：“谢谢你，于连。”
凯撒将档案袋与其他同样被翻出来的，无甚作用的文件堆在一起，一边抚摸着脚边狼狗的脑袋，一边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档案馆内翻阅纸张的声音从未停止，但将近一天的时间过去后竟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证据，他想起来自己之前下达的命令，难堪的情绪再一次涌上脸颊。
像是为了解决他的忧愁，狼狗仰起头舔了舔凯撒的手心，而后走入人群中，用鼻子去嗅那一堆又一堆落满灰尘的文件。
“星？”
警员们都害怕这只巨大的狼狗，纷纷避开为它让出道路，短暂的寂静之后，狼狗突然对着凯撒吠了几声。
“星，你有什么发现吗？”凯撒走过去，狼狗用鼻子拱了拱警员手中一个破旧的牛皮档案袋，历尽时光磨损的档案袋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相关信息，凯撒接过后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有几张询问笔录，但因为没有得到良好保存纸张已经呈现透明化，随意取出恐怕会损毁纸张。
不过除了笔录外档案袋里还有一本精美厚重的白羊皮书，与近乎毁坏的纸张不同，包裹书皮的羔羊皮上羊毛依旧鲜嫩柔软，用于镶边的金壳，纯金锁头还有封面印金的蔷薇花纹都仍在熠熠生辉。
凯撒取出这本羊皮书，当他的手触碰到书本上的羊毛时，隐藏在胸膛前的红宝石权戒同时开始嗡鸣，回荡在指尖的波动告诉他或许这并不是一本书，这更像是一个……法阵。
可凯撒也知道，他只是一个未分化的哨兵，可以说除了拥有一点魔力外与普通人无异，他无法激发这个法阵，正当他打算将羊皮书交给他人时，狼狗将爪子搭在了封面上，于是刺眼的白光从书本中溢出笼罩了整个档案馆。
07
眼前的世界完全变了。
脚下变为近乎虚无的云朵，让人几乎不敢相信这里可供承重，世界中只剩下一排排高大的白色书架，向着看不见的尽头无限延伸。而那神秘的羊皮书，周围的警员，以及最令凯撒安心的狼狗都消失不见。
“我还在惊讶哥哥竟然会来，没想到是你。”从书架后走出一位牧师，他的面容让凯撒近乎狂喜，银色的头发，银色的眼眸，那是他的教皇——或许唯一细微的差别就是鼻梁上那从未见过的单边金丝眼镜。
“冕下……”凯撒向他走近一步，却在看清那人冰冷的眼睛时迟疑了，他的教皇是温柔慈爱的，看向他时永远带着笑容，那是令人追随跪拜的神裔，却不是遥远冷漠的。
“你认错人了，我是耶伐利亚的弟弟，上一任教皇，耶路撒冷。”
“不可能，耶路撒冷已经死了！”凯撒的确知道耶路撒冷的存在，同时他也知道，只有当上一任教皇死去，新的掌权者才会继位。
“耶伐利亚没能杀了我。”耶路撒冷轻轻叹了一口气，“我都出现在这里了，还不能证明我的身份吗？”
凯撒皱起眉，“这里是哪里？”
耶路撒冷沉默许久，凯撒被他冰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