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龙侧身降落在干净的沙滩，海湾上烛光闪烁。

布雷兹和菲拉已经开始跟民众们一起跳舞了，玛歌玛和卡玛利亚正在被人灌酒。

卢西卡跳下龙背冲她们跑过去：“居然不等我！”

“卢西，快来！今天的酒真是甜美！”

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盘五颜六色的浆果，圣城人会把它们捣碎丢入酒里。

宴会正式开始，人们首先在容纳绝大部分人的长长餐桌上摆放好今天的前菜——

掺了肉桂和丁香的蜂蜜甜酒甘甜可口，波士顿龙虾肉质紧实鲜美，撒上柠檬和海盐的生蚝味道清甜。

克尔德拉靠近卢西卡小声说：“我们特意去除触须类的食物，卢西姐姐，希望你吃得开心。”

卢西卡向来不喜欢辜负她人好意，她用餐刀串起三个拳头大的生蚝，一口气吞掉。

然后灌下蜂蜜甜酒，却发现比她喝得任何酒都要浓烈。

酒汁辛辣，胸口仿佛被无数指甲抓挠，她赶忙放下酒杯，脑袋晕晕沉沉。

抬头看向同伴们，心中了然为何她们跳舞跳得那么开心。

一支乐队背对大海摆好自己的乐器，身穿铠甲的黑发女人握住纯金的扩音器大声歌唱。

洋红色的铠甲上雕镂金饰，头盔上有两根庞大古老的金犀牛角，听说是卡玛利亚专门为她打造的。

甲胄打磨地那么亮，身旁跳动的篝火在上面反射，歌手也成为了一团火焰。

魔法师们在海滩另一边为孩子们表演，例如用阴影画出影子小人跳舞、画出魔法阵引得几尺高的小型海啸、用五彩的魔法球抓住海里的鲜鱼……

孩子们看得津津有味，她们每个人都在期待自己14岁后会觉醒怎样的天赋。

醉酒的卢西卡却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但她的思考很快被上桌的主菜扰乱。

裹着坚果碎的鱼排泛出金黄的油光，外脆里嫩、坚果香浓郁；

烤肉卷里面裹着新鲜的烤羊肉、烤番茄、烤洋葱和酸奶，味道不要太迷人；

鱼子酱抹在烤面包上，咸腥味少了一大半，再加上奶酪和黑胡椒，味道也算不错。

“嗝……好吃……嗝，”卢西卡口齿不清，“克尔，事情结束后我会考虑在这里旅居的，嗝。”

克尔德拉并腿端着下巴，嘴上在笑，眼睛却望向远方：“你可以多陪陪我妈妈，她生活在人类世界其实很孤独。”

“不是还有你吗？嗝。”

克尔德拉转头看向她：“女儿总会离开母亲的。”

“什么意思，嗝。”

克尔德拉故作轻松，把头偏向母亲的方向：“因为我总是很调皮呀，说不定哪天就离开圣城啦。”

索尔海姆此时正跟她的子民一起划拳拼酒，嘴里不时嘟囔着：“你们一起上都没事，我们龙族是不会喝醉的！”

卢西卡努力思索克尔德拉话中含义，可惜酒精带来的晕眩占据了她整个大脑。

她从没觉得大脑如此平滑，眼睛一闭头一歪就倒了下去。

完全失去意识前，还听到玛歌玛五音不全的歌声，兽人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稳重，在乐队中间又唱又跳。

“卢西姐姐，安心睡吧，一觉起来一切都会结束。”

天将亮未亮，阶梯状的圣城四周浮起白蒙蒙的雾气，这在地中海很少见的气候。

卢西卡在帷幔床上醒来看向窗外，如坠云端。

海面同样如此，上面的雾气甚至更加浓厚，如同有人往海里扔了几万吨干冰。

卢西卡晃晃脑袋，起身拿起桌上的柠檬水灌下，脑中闪现昨晚的宴会场景。

“克尔德拉，你在院子里吗？”卢西卡看到隔壁房间没人，在满是白雾的院子寻找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无人回应。

她心中顿生不妙，回房去看墙上的机械钟，已经11点了。

但她不知是哪天的11点，总之不可能是晚上。

11点的圣城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死城。

她手忙脚乱换上自己的干净衣服跑向隔壁的院中：“布雷！菲拉！玛歌玛！卡利！你们醒了吗！”

叼着牙刷的布雷兹单脚跳出来扶在门框上，另一只手正在拉上鞋子的拉链：“我也发觉不对劲了，拿上武器我们去找城主！”

还在梦中的卡玛利亚被卢西卡背在肩上，五人小跑着穿过一个又一个无人的院子，直达索尔海姆的家。

水晶灯没有亮，屋内仍然有下方传来的风。

卢西卡趴在窗户往屋内探头看了许久大喊：“我听到锁链的声音！”

“怎么下去？”

玛歌玛挥开四人，双眼变换形态，一道比从前更坚固、更洁白的天梯出现在屋子里。

而她的脸上满是轻松的神情，看来这些天的训练还是有用的。

菲拉率先握住天梯扶手飞了下去：“快来！”

旋转的天梯似乎没有尽头似的，全靠菲拉发射的火焰弹和卢西卡的法杖在前方照明。

“玛歌玛，你现在能够做到这个地步了？”布雷兹很是惊讶。

这座天梯至少有2000级台阶，总长约2400英尺，中间没有任何支撑，全靠玛歌玛的雕刻和设计。

简直是一座完美的艺术品。

“可能地中海的饮食比较适合我，最近浑身充满力量，脑袋也清晰不少。”

“快到了，你们听到铁链的碰撞声了吗？”卢西卡轻声问。

卡玛利亚点头：“不止铁链，还有铁钉、铁锤、铁扣，这是在锁龙。”

“索姆……”卢西卡脚步加快，最后干脆从扶手上往下滑去。

“吼……”洞穴底部发出痛苦的龙鸣，五人循声跑向龙穴，眼前的景象让她们不禁呆在原地。

索尔海姆痛苦地伏地，她的脖子、爪子、龙刺、翅膀、尾巴每一个凸出的地方都缠绕了比大腿还粗的链子。

锁链中央钉入比人还高的铁钉，牢牢插进地下。

巨龙漆黑的双眼满是泪水，她的痛苦让在场每一个人都感同身受。

但她没有受伤，她的痛苦是欺骗和担忧带来的，也是爱带来的。

卢西卡跑到她身前跪下，捧住巨龙的下巴：“索姆城主，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城里的人都不见了，连孩子也不见了！”

一颗晶莹的龙泪砸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水洼。

“她们把我们灌醉，她们要独自去冒险……她们安顿好孩子和我们，然后去了大海……一定是……”

巨龙语无伦次，“救救我的子民，救救克尔德拉，她还是幼龙，打不过的，打不过的！”

“冷静，海尔索姆，冷静！你是布鲁星上最强大的龙族，克尔德拉是你的女儿，她不会有事的，不会。”

卢西卡把额头靠在巨龙的下巴上，片刻后举剑加入同伴们砍伐锁链的工作。

“不行，这太粗了！”菲拉抹掉汗水大口喘气，“我们的剑根本做不到，连赛特也做不到！”

卡玛利亚提剑走到一人高的钉子前：“我来试试。”

她的剑尖汇聚了洞内所有矿晶石发出的辐射光，通过剑身笼罩了整头巨龙的身体。

而她像一位弹竖琴的艺术家，小心勾起光束内的几条颜色赤金和银白的物质。

斑斓的洞穴内，只听见“轰”地一声，所有的束缚瞬间变为碳粉散落在地。

卡玛利亚提取了金属中最坚硬的碳体和马氏体，其它部分自然崩溃瓦解。

获得自由的巨龙咆哮着冲上天际，五人在后面拼命追赶。

然而只看到被掀飞的房顶，巨龙的身躯瞬间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棉白的雾气里能看到五个人快速穿行在高矮不一的阶梯上，她们拼尽全力跑向海边，那里更加浓重的雾气里不断发出巨龙的哀嚎。

当卢西卡再次踏上绵软的沙地上时，心口仿佛被千斤巨锤砸中。

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面前的景象已经令她们面色铁青。

广阔的沙滩上，密密麻麻躺着无数生死未卜的圣城民众，明明在她们醒来前，那些人还跟她们同桌吃饭喝酒，在沙滩上跳舞。

卢西卡掏出粗盐结晶抹在法杖上，又把法杖插进沙地中央。

红色的光芒顿时驱散遮挡视线的浓雾，五人分别跑到不同人身边试探鼻息，还好，还活着。

但巨龙的哀嚎仍不停歇，她们抬头望去，海浪能触摸到的地方躺着一头焦土色的小龙。

龙眼紧闭，奄奄一息，周围散落无数渔网和绳结。

海水此刻温柔地浸湿小龙身下的沙地，没有掀起令人恐惧的浪花。

但靠近海岸线的地方，到处都是渔船的残骸，它们不断被海水冲上岸又拖回大海。

满地散落鱼叉、渔网、无法点燃的油灯、完全腐蚀的打火石，还有些干粮和瓶瓶罐罐。

卢西卡连滚带爬冲过去，从痛苦的索尔海姆怀中接过小龙。

“索姆，她还活着，还活着，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救活她的，相信我，相信我。”

其实卢西卡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但她不希望索尔海姆因此崩溃。

巨龙吐息间说出她的发现：“她们是故意的……故意灌醉我们。她们早就知道逆噬症的事了，是我太傻，居然没发现她们的计划……”

宴会是早就为卢西卡一行人准备好的，可同步在准备的还有民众们决定对波塞冬发起进攻的计划。

克尔德拉只是大嘴巴，但她不傻，她见过厄洛斯，看到仲黎城的魔法师为此付出的惨痛代价。

民众们更是在那天的火山爆发时，看到了站在海啸顶端的波塞冬。

她们在为卢西卡诊治时，就已经在暗地完善计划。

月光下编织的绳结渔网，不是用来加固院墙，是要去海中追捕那个所谓海神和邪神的工具。

她们将自己的魔法尘埃编进绳结中，盼望人多力量大，能够如愿破除这片大海的诅咒。

不是为卢西卡，是为整片戈娅大陆。

对人冷漠只是她们的性格，可她们同样爱着这片土地。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索尔海姆，原因很简单：

她们爱着这头巨龙，就像巨龙爱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