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跟随灵鸟的指引,奈何这灵鸟有些颠,尽让她走崎岖不平的路,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一会儿掉坑里,一会儿又狠狠撞了一把树木,把她累得够呛。
然而,直到灵鸟身上的灵气散去,变成普通纸鸟卡在树杈时,她环顾四周才发觉不对劲。
她的身后还是“无人庙”。
而两位师兄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心里有了最坏的猜想:她中幻术了!
怀着忐忑的心,她又绕了几圈,无一例外都是回到无人庙的门前。
被逼无奈,她只好深吸一口气,转身进了庙内。
里面的陈设与一开始见到的是一样的。
如果她真的中幻术了,那对她来说首要任务就是逃脱幻境,可她一没有经验,二没有能力,三没有指引,怎么出去?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身后传来一声类似敲门的声响,她下意识回头,却见宋轻舟凶神恶煞地走了进来。
她被吓得连退好几步,因为他全身插满刀剑,鲜血淋漓,乍一看竟没有一处是好的。可这些伤对他来说似乎不值一提,他拿着天巫,恶狠狠瞪着谢云卿,似乎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谢云卿刚想让他放松心情,一举手便发现自己满手鲜血,低头一看,贺丹雪竟然死在了自己跟前,而她另一只手正拿着一把沾满血的刀,她一惊,连忙丢掉了这烫手山芋。
可才刚甩开血刀,天巫的刀风便从她的脸颊拂过,再一睁眼,刀已经插在她耳畔后的神台上,寒冷的刀光扫在她写满惊恐的脸上。
“为什么?为什么杀了师姐?”
听到他的诘问,面对他的逼近,谢云卿咽了咽口水,死死盯着他手上的剑,试图辩解,可到了嘴边只剩下最无力的“不是我”。
“撒谎!”
他声音大了起来,仿佛一头野兽的低吼,愣是把谢云卿又吓成了鹌鹑。
如若这并非幻境,宋轻舟这一剑会直接让她死亡,反之,这将可能是她成功破除幻术的突破口。
思忖了片刻,她动了动嘴,嘟囔道:“爱信不信。”
如果是后者,那么不断激怒他便是最佳的选择。
他看到谢云卿不屑的态度,怒目圆睁,认定就是她杀死了师姐,抽出天巫就要重新刺下去,出于本能的自保,谢云卿曲起双手护住脑袋,却迟迟不见那剑刺过来。
她叉开手指缝一看,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
她怔住了,看着周围冷清的一幕,确认宋轻舟消失后,没曾想自己竟双腿发软,一屁股坐了下去,手却不合时宜地碰到了旁边地上的无头神像。
这时,她隐约感觉听到了嘈杂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暴躁,后来也不知是不是紧张过度引起的错觉,她感觉整个庙在天旋地转,她就像陷入了漩涡眼,看着周围的一切逐渐扭曲。
直到她惊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脑袋。
她却发现自己转不了头,只能移动眼珠拼命去查看身后的情况,那人绕着她走到正面,踮着脚在拍她的头。
谢云卿见他年岁不大,还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个铁腕,应该是附近的小乞丐。
拍她脑袋便算了,还一直拍,谢云卿顿时怒从心生,想揪着他两斤肉好好说道一番,却发现身体也动不了。
直到小乞丐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好丑的神仙。”
“好丑”、“神仙”?
谢云卿先是生气,再是疑惑,开口朝着小乞丐说了几句话才发现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真无趣。”
小乞丐耷拉着眼皮道,并着的两根手指敲了敲她的头,似乎还觉得玩得不尽兴,把手里的铁碗细致地摆放在她的脑袋上,端详了一番后在地上跪了下来,装模作样地虔诚跪拜,嘴里高呼:“求丐神保佑!好久没吃肉了,请保佑我这次淘到!”
谢云卿无缘无故被人跪拜,心里也是慌得不行,可好不容易当了回神,居然还是“丐神”,槽点太多,她竟不知何言以对。
现在的事实是,她被困在了断头神像里。
动不了,她又如何破解这幻术?
正愁着,小乞丐似乎已经完成了拜礼,从地上爬起来,踮脚拿下了她头上的铁碗,还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可见这碗对他来说犹如珍宝。
他敲了两下碗,站在门口看了眼外面,随即目光坚定地点头道:“天气真好,蓝天白云,肯定有肉!走喽!”
谢云卿听到他的话,心里呐喊了无数遍别走,他要是走了,等于失去了一个能助她破除幻术的机会。
更何况她现在动弹不得,境况愈加窘迫了。
可小乞丐全然听不到她的求助,大摇大摆出了庙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里的铁碗。
谢云卿眼看他走远,心也慢慢冷了下来。
可没过多久,她便看见小乞丐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一进门就用尽全身力气将破旧的庙门给关上了,关上后仿佛还担心关得不够紧,又拖拽了庙里一些笨重的物什堵在门后,随后才筋疲力尽地瘫坐下来。
谢云卿见他手里的碗不见了,正觉奇怪,门口便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门外的人在喊:“你开开门吧,我们没有恶意的!”
声音带着稚气,约是小女孩。
小乞丐也不吭声,不管对方敲了几次门,喊了几遍话,他都无动于衷,十分淡定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一半黑乎乎、一半勉强干净的饼,小心翼翼地扫掉一些脏污,随即便塞进了嘴巴,怨气满腹地咬了一口。
直到门口的敲门声没了,他才边嚼边对着庙门怒骂道:“跟屁虫,害我到手的肉都没了!”
之后又安静了下来。
谢云卿依旧在思考破除幻术的法子。
而小乞丐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手里的饼,似乎是出于无聊,他抬头盯着困住谢云卿的这座神像出神。
乌黑的毛发乱七八糟,好歹还留了些空间,让人勉强窥见那容颜,脸蛋子沾了很多灰,眼睛虽大却并无灵气,装载着麻木与绝望。
他盯了好一会儿,突然抬起手指着谢云卿,慢悠悠道:“奇怪。怎么头看起来不一样?”
他很喜欢自言自语,手上指着目标仿佛要给谁看。
谢云卿一激灵,想起之前的无头神像,难不成要让他砍掉头,恢复原样,才能破除这幻术?
小乞丐从地上站起来,瞥了神像一眼又绕到了破败的窗边,张望着外面的情况,估计是确认外面还有没有人守着。
少顷,他缩回头,又在原地盘腿坐了下来,捂着肚子靠在门后的物什上,一阵阵咕噜咕噜的肚子声此起彼伏。
谢云卿忍不住笑了两声,哪知她说话对方听不到,偏偏这笑声让人家听了个明明白白。
小乞丐坐直了身体,警惕地转悠着眼珠子,搜索着庙里的每一个角落。
谢云卿连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笑你的。”
可果不其然,对方依旧听不见。
小乞丐搜索了半天,无果,却又不相信自己是幻听,总保持着警惕,直到门口又响起敲门声。
还是那个稚嫩的声音。
她道:“你刚才跑得太快,碗掉了。”
小乞丐没有回答。
良久,对方又说:“我把碗放门口了,你要是不拿,等会儿被狗叼走了。”
小乞丐似乎害怕了,犹豫着站起身来。
直到外面没了动静,他才开始一点一点地搬走堵着门的物什,搬完最后一个他小心谨慎地扒开门缝,似乎是确认没人了,便伸出小手去勾离门口稍有些距离的碗。
还没勾到,他的手腕便被人抓住了,他惊恐地大喊一声,要甩开对方的手,那人似乎没想到他的力气这么大,突然喊起来,“师尊!师尊!我抓到他了!”
谢云卿一愣,师尊?
迟疑之际,门突然嘎吱一声被打开,小乞丐摔了个屁股墩,进来一个小姑娘身后还跟着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男子。
谢云卿瞪大眼睛,震惊之情溢于言表,眼前的人与如今的师尊容颜一致,正是章浔。
那么那小姑娘自然就是当年随章浔下山的木兮,谢云卿目光移向蓬头垢面的小乞丐,除了目瞪口呆做不出别的表情,因为她无法从这个小乞丐身上看到一丝师兄的身影,简直判若两人。
小乞丐似乎不甘心失败,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顶着男子腹部,势有要将他顶出庙门的意思,可惜章浔巍然不动,报之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不怕不怕。”
木兮见他还是不依不挠,气得推了他一把,可惜没推开,章浔叹了口气,手轻轻放在他头顶上,没过一会儿,小乞丐便晕了过去。
木兮刚才的好脾气都被磨没了,气鼓鼓道:“好心被他当成驴肝肺,我当初走投无路,可比他有眼力见多了。”
章浔一只手托住昏睡的小乞丐,嗔怪地制止她,“非他没有眼力见,人素来不同,他与你更是不同。”
木兮歪头,“师尊这是何意?”
“人贵在求生,他却向死。”
木兮还是不懂。
章浔轻叹一声,将小乞丐没成功勾到的铁碗递给她,道:“他小小年纪在这荒郊野岭生存,附近村里的人又因他不明的身份不断排挤,又常受妖物侵扰,人厌他晦气,妖贪他精气,若没有寻得新的寄托,只会走向深渊。这一个碗,是让他续命,是他在赌,赌他终有一日找到这样的寄托。”
木兮看着脏兮兮的碗,道:“师尊,我们此行是为百姓除妖,所要救的自然也是有求生欲望的人,既然他不要,我们何必强求?”
章浔摇头,“并非强求,只是给他一条路,要不要走随他。你觉得他是真的不想跟我们走?”
木兮豁然开朗,“我知道了!他拉不下脸!”
“原来如此。”
谢云卿在一旁听得滋滋有味,原来当年宋轻舟是这样被带回昆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