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凉亭里,莫迟暮与宴衡修对面坐着,而四周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所以莫小店家是说,因为有私事要办,连夜离开了安陵?”
莫迟暮连连点头:“嗯嗯。”
“这倒是也能理解。”宴衡修剑就放在石桌上,脸色平静,却压迫感十足。
“所以,”莫迟暮坐如针毡,小心撇了撇凉亭四面坐姿各异的几位玉清宗弟子,“宴仙长,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莫小店家的法术是一位散修老者教的你对吧。”
“对。”
“哎,”宴衡修突然故作沉重道,“我玉清宗有位师叔,失踪多年。门人苦寻良久,直到上次见莫小店家施展的灵力咒术,似与那师叔同出一辙。所以我们怀疑教莫小店家的那位散修老者,就是我们师叔。刚好再遇莫小店家,想与你多些交际,说不定能得到线索。”
莫迟暮听着满脑子的疑惑,玉清宗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位师叔了?才几年不见啊,宴衡修竟会这张口就来,撒谎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本事了!
“哈哈,”莫迟暮干笑两声,“我想宴仙长一定有所误会,教我的那个散修老者了,他确确实实只是个普通的散修,绝无宗门身世。”
“既然是四处游走散修老者,莫小店家如何知其身世呢?”
莫迟暮心里叫嚣,他怎么知道?所谓的散修老者他乱编的,他能不知道吗!
“这……”莫迟暮临时再编,“我去过他家,毕竟算半个师父了。老人家游走半生,最后想落叶归根,送他回了老家,还见到了他的姊妹兄弟。”
莫迟暮一口气快速溜完,不信宴衡修还有话说。
而宴衡修却再次不紧不慢地开了口:“那或许是这散修老者曾与宗门师叔有过交际呢?我们与莫小店家久待之后,自然能从你的灵力中辨出些东西。”
“喂喂,你们要是真找什么师叔,与我待久了有什么用,去找那散……”
“咳咳咳咳……”宴衡修突然捂住胸口难受地咳嗽起来。
莫迟暮慌忙起身,扶住人的肩膀,连连帮着顺背:“你怎么了!没事吧!”
“还好,”宴衡修摆摆手,一副虚弱的样子,“上次在安陵城,已经除掉食尸妖,却不知怎么的,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香粉……”
“香粉”二字刚出,莫迟暮感觉四周立即向他射来八道带有肃杀之气的眼神,身子都不由自主地绷直了。
“咳咳,”宴衡修继续道,“可能留下了些病症,莫小店家刚刚要说什么啊?”
莫迟暮对上这双看着他平静自然,人畜无害的眼睛,又在众视线的压迫下只得吃瘪,几乎是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没。”
“那就在同路期间,叨扰莫小店家了。”
“哪有,哪有,”莫迟暮完全是欲哭无泪,苦笑地看看几人,“都还没用朝食吧,要不我们吃点儿东西再上路?”
几人一致同意,起了身。
宴衡修稍晚众人一步,在不与莫迟暮面对面后他脸上的那层柔和儒雅渐渐褪去,深邃如渊的眼神流连在最前面带路的莫迟暮身上,像穿过久远的尘埃窥见一片朦胧的清晰。
“莫店家还记得安陵城中的那只食尸妖吗?”
莫迟暮坐在酒楼靠窗的位置,大口吃着食物,听江延讲他们来到这块地界的原由:“嗯嗯。”
“从那只邪物留下的痕迹中,我们发现了一些超出它本身实力的魔力气息,猜想这或许是一只有源主的妖,而这些魔力就来自于它源主。”江延说着神情严肃起来,“如果这些魔力真来自于它的源主,不敢想象那会是一只多强大邪物。为防祸患,我们便随魔力追查,正好经过这边。”
“原来如此。”莫迟暮故作感叹,心思也在那未知的邪物身上。
邪物源主的实力一般超其下奴的十倍不止,那食尸妖本就很厉害了,能将它制服收归麾下,肯定是个极厉害的角色。
不过,莫迟暮抬头看向宴衡修,这个人如今的实力已完完全全是可以独当一面了,有他在自己就少操淡心吧。
“莫小店家,”对上视线宴衡修就像抓住老鼠的猫完全不退让,“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莫迟暮反倒是如做过亏心事的人,转过头又小声道,“你是怎么用追踪纸人找到我的?”
他跑路这么久宴衡修才找到他,那说明前面自己做的还是挺好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纰漏,宴衡修又是拿哪种方法寻到他的呢?
莫迟暮问这个完全是为以后做准备,如果再出现需要跑路的情况,好规避掉。
“莫小店家知道自己的灵力气息很特殊吗?”
“嗯?”这莫迟暮倒是不明白了,按理来说灵力这个东西就像世间财富等级只分强弱,哪能从一块钱币上看出独属于某个人的气息呢?
当然有些灵修者独创的术式除外,可莫迟暮出安陵后也没用过什么独特的会留下追踪痕迹的符咒啊。
莫迟暮好奇地问:“有什么特别的吗?”
“像一本沉稳而深厚的古书,与莫小店家的年纪完全不符。”宴衡修颔首垂眼,淡淡回道。
莫迟暮撑着脑袋,看来是昨晚帮青青驱鬼,被捕捉到了。
他再一次觉得宴衡修真厉害:“在你这里,灵力就像呼吸之声,所有人都差不多,但你却能分辨出每个人的区别是吧!”
可宴衡修却回道:“不能。”
“啊?那为什么能感觉出我的不同呢?”
但宴衡修没再回答他的问题,莫迟暮等了会儿,感觉到没趣悻悻地继续吃饭了,吊足了人胃口却又冷冷清清真让他扫兴。
就在他们吃好,准备起身离店时,楼下突然传来喧嚣的铜锣声。
“史府重金全城急请除鬼灵修仙者!史府重金全城急请除鬼灵修仙者!请各路神仙前往史府!”
“咚咚咚!”
“史府重金全城急请除鬼灵修仙者!史府重金全城急请除鬼灵修仙者!请各路神仙前往史府!”
楼上几人对视一眼,行程暂时做了改变。
“这就是史府啊。”
莫迟暮双手叉腰站在门楣高大,气势恢宏的府宅之前,他身边陆续出现五张气质非凡的脸,而现在的他们已经换掉了玉清宗标志性服饰。
此刻这平日里朱门紧闭的府宅,大门洞开,显然急切地等待着期盼的来客。
“某山某洞某门不知名散修,听到贵府急寻除鬼师,特来此解困。”莫迟暮带着五人上了台阶后,对看门护卫说道。
护卫没多一句询问,很熟练地在前面引路:“各位,这边请。”
莫迟暮他们来到一处偏院儿,大厅内,已经坐好数位穿着各异的灵修者。
“这么多人啊。”莫迟暮早知道熔金城内有这么多能除鬼的,就拖着玉清宗几人继续行路了,真耽误他去海边的时间。
“请诸位落座,”这时一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走出来,招呼众人,“我家老爷稍后就到。来人啊,上茶。”
既然来了,莫迟暮便也与他们先坐了下来。
一队穿着绸缎的家仆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给每个位置上好茶点。
莫迟暮边喝着茶看了一圈厅内,雕梁画栋,古玩名画,真是处处都透露着一股低调的豪气。
不大会儿,一个身着暗紫色华服头束金丝冠的中年男人从屏风后面大步走到大厅主座。
“感谢诸位修者应请前来,”男人在主位上坐下,“我乃现任史家家主史云松。今我史家遭了鬼邪灾祸,还望诸位仙人解难。”
“史家老爷,”厅下有人问道,“贵府具体发生了什么,告诉详情,我等才好帮忙。”
史云松看向身边管家:“王平。”
王平立即会意,掀开桌子上盖着托盘的红布,里面摆着如山形的一堆沉甸甸金子:“昨日夜中,我家在城郊别院专心研书的公子,突然倒地呕吐,双目翻白,身体抽搐不止。连夜于今早送回府中,城里名医都瞧不出名堂,便觉得是中了邪。肯定是怨鬼作祟害人,请诸位修者除鬼救人。这些金子,便是我史府酬谢。”
莫迟暮看到那堆金山眼睛都不自觉地亮了,若是他们除了鬼,按玉清宗人的大气程度,他能分走好多吧。如此一来,他去海边的盘缠便充裕了,沿途可以潇潇洒洒地吃喝投宿。
此时厅下又有人道:“请先让我们看看贵府公子状态,再好下判断。”
王平向史云松请示,得到点头后,带众人去了偏院。
众人刚从拱门踏入小院,就见一根挂着符咒的红绳,这红绳从门口起,绕着树干牵上屋檐,团团围住了整个院子。
而在房屋正前台阶下,还有一个墨画的阵法。
莫迟暮粗略看了下那些符咒的内容,包括地上的阵法都是辟邪驱鬼的。
“史老爷,”江延也在观察符咒,向史云松问道,“你们这些符咒是从哪里学来的?”
“哦,”史云松回道,“半年前,府中为净秽祈福专门请来过一位散修仙人,这是他帮忙留下的。”
莫迟暮听着眼睛微眯,专门净秽祈福请的散修仙人,但留下的这些都是极具针对性的驱鬼符咒啊。
房门外候着两三名家仆,见他们主人带客来,恭敬地推开了门。
门一打开,扑面而来一股极浓的焚香混合着药味儿。
这香莫迟暮大概分辨了一下,是安神定魂用的,药应该就是些普通的用于补气血的。
掀开层层轻幔,众人终于见到了被紧紧捆在床上,腰间挂着一张三角符的史府公子。
“这是我史家唯一的子嗣,”史云松面色沉重地说道,“拜托诸位救救犬子了。”
有几位灵修者已近身去观察,各有法宝感知决断。
莫迟暮贴近宴衡修,小声地问道:“宴仙长,你怎么看?”
宴衡修垂眼看着几乎已经靠在他肩上的人,喉结微微滚动。
“嗯?”久久得不到回答的莫迟暮仰起了头,“怎么不说话?”
在对视的一瞬间宴衡修似是惊慌失措般将目光移向了捆在床上的人身上:“是邪气入体之兆,找到邪物本体拔除就好。”
莫迟暮摸着下巴点点头:“不知道这邪物强不强……”
他目光巡视在史公子身上,突然想起什么,藏在宴衡修身侧从后面人间的缝隙望去——果然,在史云松长衫里的腰带上也挂着一张同样的驱鬼三角符。
“史老爷,”莫迟暮问道,“你们至今没人见过那邪物的样子是吧?”
史云松搞不懂他问这话什么意思,但还是如实回了:“没有。”
而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小厮破门而入,气都没喘匀报道:“老爷不好了!石逊,石逊死了!”
此话一出,史云松和王平的脸霎时白如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