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在莫迟暮一半的路程下的船,等莫迟暮到目的地时,已近黄昏。
“公子小心,慢走。”渡口热闹,船夫笑盈盈地送莫迟暮上岸后,便撑着他的小船离开了。
莫迟暮背着包袱在码头看了一圈儿,挨近的就有两家客栈,他选了相对便宜的一家。
“来一间普通客房,住一晚。”
“好嘞客官,”店小二找出房牌,“一百文。”
莫迟暮掏了掏包袱,从囊袋取出钱,突然摸到一个包裹着东西的手巾。
他随一百文一起拿了出来,这手巾是莫月的,而里面包着好几锭银子。
莫迟暮看着这些银子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小月姐姐,真是……”
那个人一直都这样嘴硬心软,总是在背后默默付出。莫迟暮忽然觉得在死前离开茶楼还是个不错的决定,若让他们看着自己死去,不知道他们该伤心成什么样。
到了房间后莫迟暮先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一路风尘身体早疲乏得很。
等他慢慢悠悠忙完躺到床上,外面已夜深人静。
这些天一直忙着跑路,直到现在莫迟暮才有空闲细想除食尸妖那晚的事。
他掩藏的非凡灵力已然在玉清宗几弟子面前暴露,后面画符咒的熟练程度也与开始装作初学者的手法完全相悖,玉清宗那几人现在肯定对他疑惑颇多。
但在小甜豆遇害之后,他也没心情隐藏这些,做好了跑路的准备。而以他对玉清宗弟子的了解,只要确定他不是什么坏人,不再遇到的话,多半不会主动来找麻烦。
所以使出他的独创必杀技时,迷晕宴衡修,趁乱溜走了。
莫迟暮忽然想起隐约听见宴衡修要说些什么来着,不过管他想说什么,主打一个不听。
不知道小月姐姐和孩子们想他没有,去海边的路途还要多久,下一步怎么启程呢……
他躺在床上,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莫迟暮便起了床,在小镇上添置了些东西,刚好遇到一个顺路的牛车,凭他过人的交往能力搭了上去。
这一路暖阳和煦,微风轻拂,鸟鸣花香,莫迟暮靠在软乎乎的干草里,罩着遮阳斗笠,听着车前老丈家长里短的故事,吃着他给的干粮,放松惬意。
从牛车到徒步,再遇商贾旅队同行,之后又乘了几次船,莫迟暮不知觉中走了好远,见了许多不同景色。
“客官客官,住店吗?现在天色已晚,近来城外闹不太平,不建议走夜路哦。”
熔金城是座繁华的大城,莫迟暮在城楼外排队的人群中就感觉到了,进城来各处更是灯火通明,行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商贸昌盛,站在街上揽客的也多。
莫迟暮进城没多大会儿,这已是第三家问他要不要住店的人了。
“不必了。”莫迟暮昨天才住店休息,就省些盘缠了。
“哎,客官客官,”店家不死心继续拦着人,“不太平,最近一段时间城外晚上老出事儿了,据说……”
店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靠近莫迟暮耳旁:“闹鬼了!”
“闹鬼?”莫迟暮眉头微蹙,“没事儿,闹吧,我打得过。”
“诶诶……”店家还想拦人,莫迟暮错身走开了。
莫迟暮补充了些路上要用的东西后进了家酒楼,填饱肚子了再上路。
这家酒楼的菜品都不错,莫迟暮看着桌上的两荤一素已经要流口水了,他拿起筷子正要吃突然从对面酒楼里传来一声巨响。
店内所有人目光被吸引去,只见对面酒楼中好多人跑了出来,然后又围在门口议论纷纷地看着里面。
“砰砰通通!”
莫迟暮听着,似乎是打斗的声音。
但如今的他早已过了对世事好奇的年纪,也秉持着人之将死少插手任何世间因果的态度,只自顾自地刨起饭来。
对面的打斗似乎很激烈,一直没消停。
莫迟暮匆匆吃了两口后,背着包裹出了店。
对面酒楼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直到一声尖叫:“啊啊啊啊,救命啊!”
有人带着血跑了出来,在鲜血的刺激下围观的人立即一哄而散了。
莫迟暮捂着耳朵垂首走进人流,眼睛不经意地往对面店里看了一下,却在瞬间顿住。
酒楼里打斗的那人正是借渡的女子,而此时一身披斗篷头戴着兜帽浑身黑漆漆的东西正将利爪攻向她。
“啪!”
在那尖利修长的指甲要碰到女子时,被一把扇子挡住了。
女子抬头,看见莫迟暮满眼意外:“是你?”
那黑漆漆的东西再次张牙舞爪袭来,莫迟暮感觉到它身上一股冲天的鬼气,这次没有留情一击将它打飞好远。
莫迟暮准备趁机控制住那东西,身后的女子却突然蹿出挡在了它身前:“不要伤害她!”
他手中扇子离女子眉心只差毫厘,猛然停住。
“啊啊啊啊啊!”地上黑漆漆的家伙蜷缩着身子痛苦地大叫起来。
女子转身紧紧将将她抱进了怀里:“青青,青青别怕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醒醒看看我!”
莫迟暮终于瞥见那兜帽底下,是一张清秀的女子面容,不过那张脸上布满青紫色血丝,眼睛赤红,是被鬼附身之兆。
“啊啊啊啊!”她极其痛苦地在女子怀中挣扎着,似乎还有些理智,泪水大滴大滴滚落,但她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突然,她用仅存的一点儿理智挣开女子的怀抱,四肢并用逃出了这里。
“青青!”女子想追出去,可对方已隐没人群消失不见。
“姑娘,”莫迟暮到女子身旁递给她一条伤带,“你手臂受伤了,止止血吧。”
可女子却突然转头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双手紧握住他的手腕:“你会法术,你是修仙之人对吧!可以帮帮我吗,求您救救我朋友!”
“你先缓口气,”莫迟暮还有些懵,轻轻拉开她的手,感觉自己手腕都要被捏碎了,“可以给我讲讲事情原委吗,了解详情我才更好帮你?”
他刚开始以为是鬼怪伤人,但没想到是被小鬼附身了。
“我叫洛子衿,洛乃是随恩师所姓,”女子眼神逐渐暗淡,“她叫青青,青青子衿,这是我们自己取的名字,从一首诗中得来。我们住在一个村子,同年同月同日生,是从小就在一起的挚友……”
“啪!”
女孩儿被重重一巴掌打倒在地,常年干活布满伤口和老茧的手强撑着身子跪坐起来,浑身害怕地颤抖完全不敢看高抬着手神情如恶魔的男人。
“生你出来有什么用!什么活儿都不会干,果然女孩都是白白浪费粮食的冤种!”
男人准备再次向女孩儿使用暴.力时,一个身影冲进来撞开了他。
“阿娣,”冲进来的女孩儿一把紧紧将地上的女孩抱进怀里,恶狠狠地看向男人,“死老东西,不准打她!”
女孩看着抱住她的人,眼中闪起泪花:“盼楠。”
“你有什么资格管!”
男人抬手欲再打人,盼楠瞄准缝隙拉着阿娣跑出门一头扎进了雨夜里。
“没良心的东西,有本事别回来!最好死在外边儿……”
背后男人恶毒地咒骂着,昏黄的灯光下渐渐多出两个身影,一个低眉顺眼浑身补丁的妇人,一个昂首挺胸淌着鼻涕的男孩。
咒骂声被雨夜吞没,盼楠拉着阿娣不管不顾的拼了命地往前跑,不知道去哪儿,也不敢停歇。
直到身后出现抽噎的哭声,她的脚步才慢慢放缓。
“盼楠,”阿娣擦着混合着雨水的眼泪,“对不起,都怪我。别跑了,你身上湿透了。”
盼楠转过头,看着头发被雨淋得耷拉,不住擦着泪的人,眼眶不禁一酸,她憋回泪左右看了看,带阿娣去了河边的一个茅草小亭。
“冷不冷。”盼楠垂头搓着阿娣的手,想尽可能给她传递一些温暖。
可面前的人却伸手摸上了她的左脸:“又挨打了吗?疼吗?”
盼楠赶紧扯过头发遮住了耳后那块乌青:“不疼,这点小伤算什么。哼,他有本事打死我,打不死我,我就一天都不会让他顺心!”
“盼楠,你与我不一样,”阿娣声音轻慢,就如她人一般温润而弱不禁风,夹杂着无奈的忧伤,“身体好,跑的又快。下次戴叔要是再打你,能跑就跑吧,不要再和他对着干了。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重视的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呢?”
盼楠不是那种退让的性格,但是她还是答应了她:“嗯!你也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最好的朋友!阿娣,我们改名字吧,不要他们取的这恶臭的名字,我们自己给自己新名字,以后私下就用新名字叫对方,终有一天我们也会给自己找到活路!”
阿娣答应道:“好啊,叫什么呢?”
“嗯……”盼楠想了想,“前两天我在私塾偷听到过一句诗,青青子衿,你叫青青我叫子衿,怎么样?”
阿娣眉眼弯弯:“好,我叫青青,你叫子衿,青青子衿。”
可后来子衿发现,有些事并不是躲就可以避免的。
就算她不再如以往那样与家里的爹对着干,可那个男人似乎铁了心要她的命,就在田坎上,一锄头直捶向她的太阳穴。
好在一个路过的游侠救了她,因祸得福,这个游侠觉得她根骨不错,愿收徒为徒带她远离此地。
“青青,我决定拜师了,跟他走。”子衿找青青的那一天,浑身被打的没一处好地方。
“嗯,”青青没有一丝犹豫地点头,“走,走得越远越好。”
子衿抱住她,郑重道:“等我学成归来,到时候带你离开。”
青青微笑着,与人分离:“好。”
这个笑印在子衿的脑海中随时间的冲洗中越来越梦幻,却从未模糊过,等她终于有能力回来带人离开时……
“青青不见了,而她的家里一地碎尸,”洛子衿逐渐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看向莫迟暮,“听村里人说,她的爹为了家中弟弟娶媳妇硬要将她卖给村头的一个傻子,青青不从,突然一晚上就疯了,杀了家里所有人逃进了树林里。后来我根据一些线索,一路东行,终于找到了她。”
莫迟暮也明白,难怪那天船上她看起来那么忧心。
“我找到她时,她刚好清醒也认出了我。但她的状况很不稳定,一时清醒一时发疯。我跟师父见过些妖魔鬼怪,猜想她这状况一定是中了邪,准备带她去最近的仙门请求帮忙。可中途她却屡次往这座城走,这次发疯也比前面严重很多。您会用法术,一定是仙修之人,仙长请您想想办法救救青青吧。”
洛子衿说罢要做下跪的动作,莫迟暮赶紧一把将她扶住:“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要太激动。你朋友只是被小鬼附身,不是魔化,施以驱鬼就好。还有我只是会一些皮毛,千万不要用仙长称呼我。”
“是,莫,”洛子衿犹豫了一下称呼,“莫公子,请问现在该怎么做?”
莫迟暮想了想:“我们得先找一块没什么人的地方,画好驱鬼的阵法。之后将你朋友引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