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佛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配上那略微上扬的唇角,原本佛光普照的脸衬得诡谲异常,让人一看就头皮发麻。
“佛祖……开眼了?”小朵惊得瞠目结舌,整个人呆立当场,……叶慧瑜一把扯住她的后襟。
木屑迸溅,贴合在侧脸的手掌缓缓分离。卧佛从石窟中躬身而出。
敦实的脚掌落地时,地面发出震颤。将近三米的身量几乎要把天花板掀翻。每走一步身上的木屑都层层溅落。
叶慧瑜的目光落在了卧佛的头顶。那里的发冠很是精美,上面雕刻了一个佛中佛,是一尊盘坐的小佛像。
此刻小佛也睁了眼,那没有眼白的黑黢黢双目盯了过来,充满邪气。
“是鬼婴!”
从红棺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那只鬼婴,居然到了这里。
“这卧佛被鬼婴寄生了,它速度不快,赶紧——”叶慧瑜话音未说完,四周相继又有数道声响。他目光向旁逐一扫过,面色逐渐凝重。
立佛、仙翁、童子纷纷摆脱了底座的桎梏……千手观音一手一个,“啊啊啊啊啊,”周栗和小朵被逼到墙角无处可逃,只能惊叫,“救命——”
然而叶慧瑜这会儿也已经自顾不暇,根本没空管她们俩。
铜币只来得及砸穿仙翁酒壶,两名童子身上的绸带神出鬼没的从地下突起……叶慧瑜整个人被掀翻在地,四肢被牢牢锁死在了地面。卧佛千年树根般粗厚的脚掌高高抬起,扑簌簌的木屑疾风暴雨般打在他的脸上。
看上去昂贵的蓝绒西装已经不成型了,叶慧瑜瞳孔微扩,看着那巨大脚掌向着他的脸踏了下来。
……那一瞬间他甚至看见了人生的走马灯,可死亡却迟迟没有到来。
叶慧瑜睁开眼。仿佛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卧佛的脚掌悬空停住了。仅仅二十公分的距离,近到他能够看清足底的每一道雕木纹理。
无数条树根缠在了卧佛身上,它们是从木雕的石窟中钻出,有粗有细,将卧佛往回拖拽。细的崩断了,又有新的接替上,卧佛踉踉跄跄地被拉回了原本所在的位置。
其余的佛国根雕们也一样,被千丝万缕的树根强行捆绑拖回了原位。
“你不是绝灵体吗?”捡回一条命的叶慧瑜面色发白,抬起头。金灿俯身朝他伸出手,“不说谢谢?”
叶慧瑜似乎是自嘲般的扯了扯嘴角:“谢谢。”
金灿手臂稍一用力:“不客气。”
“真是阴魂不散,这样都没能摆脱那邪灵。”金灿余光看着被束缚住但依旧蠢蠢欲动的佛雕们,“我拖住这些东西,你去找那把雕刻刀。”
叶慧瑜却没有立即离开,他目光炯炯盯着金灿:“你和黄老什么关系,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有他的雕刻刀。”
“我不认识你说的什么黄老,但个地方是整座宅子灵气汇聚的之处,也是我们进入的这个‘界’的根源所在,”金灿声音微顿,瞥了身侧的叶慧瑜一眼,之前他步步紧逼,应该也是与他口中的这个人有关,“……你所说的黄老,就是这个界的主人了。”
“黄老雕刻刀不离身,他身后尸首至今没有找到,你确定他会在这儿?”
金灿缓缓地摇了摇头,她根本没办法确定。她只能根据灵力感应做大致的推测。
叶慧瑜没再多说什么,冲金灿点了点头,就奔向那几排大型货架。
那么多年了,家里人四处寻找,都没能找到尸体。宅子被收购走后,叶慧瑜更是连进都进不来,好不容易趁着这一次的节目组录制的机会。他其实一直有预感,外公一直就在这儿。他那么喜爱自己精雕细琢的作品,一定愿意和它们永远在一起。
叶慧瑜驻足在货架的最末端,目光所及,那是一个还未完成的作品。
长椅上年轻男女相拥而坐。
与精美又神圣的佛国根雕和栩栩如生的动物雕刻比起来,那其实是一副很稀松平常的作品。过于日常和写实,与黄老一贯的风格也大相径庭,很难想象这是这位雕刻名家生前的最后一个作品。
坐在两人身下的,说是长椅,其实更像一截横倒的树干。
粗糙,实在是太粗糙了。叶慧瑜小时候一直是外公带大的,他从未见过这种作品,就好像是不小心混入的三流雕刻师的作品。
叶慧瑜盯着那截又粗犷又长的木条,脑子中闪过之前陆鑫橙推倒石榴木救人的画面。
灵光突现,叶慧瑜俯下身,截面处不规则的裂纹清晰可见。他目光不由得一凛。
“嘭”木块断裂,露出了中空的树洞。
密封保存的尸体,哪怕经历了几十年,腐化程度极低。叶慧瑜望着那灰败的熟悉面庞。
老雕刻家手中兀自紧紧捏着那把宝贝的雕刻刀。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尸体开始肉眼可见地氧化,几十年的腐化在短短一分钟就完成了。
叶慧瑜黯淡的目光终于从白骨中挪开,将握在手中的刻刀紧了紧。
“现在是不是只要把它销毁就可以了?”
金灿没想到叶慧瑜那么快就找到了,脸上略有些诧异。
雕刻刀在手中,金灿却半天没有动作。
叶慧瑜有些焦急:“怎么了?”
金灿怔怔望着手上的小玩意儿,不知怎么她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奇异感觉。
叶慧瑜再次催促,她神思松懈间,那些佛国木雕已经快要挣脱束缚,金灿不得不又集中精神,将注意力放到了手头上……
“别动!”
金灿抬起头,正见人推门而入。
陆鑫橙快步向她走来,一面厉声道:“清醒一点,看看你手上的是什么!”
金灿低下头,惊呼出声。她的手正勒着小朵的脖子,那女孩在她手中已经昏过去了。
“啧啧啧,哎呀,就差一点。”年轻女声发出惋惜的叹息。
古朴的刻刀在周栗指尖转动,她用刀尖点了点陆鑫橙,“你终于来了。”
“周栗,你?”叶慧瑜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与他们一起经历变故的剧组助理蓬头垢面,看着狼狈不堪。好几次都是叶慧瑜把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他怎么都想不到此刻她会以这种模样面对他们。
周栗根本连瞧都没瞧他一眼,她一步步走向陆鑫橙,眸光闪烁,“还是让你来动手吧。我真的太喜欢看你杀人的模样了,你再多给我看几次好不好…………”
陆鑫橙脸上倒没什么震诧之色,表情从容:“从进来之前,你就已经附身在周栗身上了吧?”
周栗并不否认,“你们都是我迄今为止拥有过最棒的祭品了,我必须近距离的,亲眼见证。”
“来吧,”周栗靠近陆鑫橙,“把剩下那三个殉葬品都处理好……”她踮起脚在陆鑫橙的耳边压低音量,“我知道你已经忍了很久了。放心,你身死后我会把你的灵魂留在我的身边,不会让你挨一顿饿的。”
“你做梦!!”对于邪灵的挑衅,叶慧瑜决定先下手为强,但他刚踏出一步,就一头撞上了无形的空气墙。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
地面上盛开出一朵完整的漆黑雏菊。除了陆鑫橙和金灿,其他人都处在那黑暗系的小花中,无法动弹。
“好啊,”陆鑫橙任凭那蛇皮般冰凉的手抚摸过他的脸颊,“不过,我有些好奇,为什么是我们俩?”
“唔,这个问题嘛,”周栗转过身勾了勾金灿的下巴,“你们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我承认,之前的那些祭品是有些粗糙,但你们两个不同,我将会为你们搭建最隆重盛大的祭坛,见证你们的爱情与死亡。”
金灿一怔:“见证什么?”
“见证爱情与死亡。”周栗十分认真的重复了一遍。
金灿眉心蹙起,脸上的皮肤不知道是因为焦急还是怎么有些发红,“你可能误会了,我跟陆老师……”金灿莫名的朝某个方向睨了一眼,吞了口唾沫,“并不太熟。”
“喔,我知道。你们俩现在还不是那个关系,但感情都是可以培养的,相信我,你们很快就会相濡以沫的。”
“什么叫我们很快就会相濡以沫?”金灿如同看着疯子一样看向周栗,眼神中满是震惊,她转而看向陆鑫橙,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找到共鸣,却发现陆鑫橙目光微侧,正看向别的地方……
闻钥知进门后一直保持了极低的存在感。包括他本可以不踏入那朵画地为牢的雏菊,但此时却和叶慧瑜以及昏迷的小朵一起身在其中,
……直到听到了邪神的那番话。
周栗浑身一僵,脸上的笑意顿住了。不知何时一只手竟如同鬼魅般从背后搭上了她的肩膀。在触碰到之前,她居然毫无察觉!
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也有个问题,什么叫殉葬品?”
“你?……”周栗看向不远处地面上那碎的四分五裂的雏菊,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你?你,你是什么东西?”
闻钥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是祭品。”
周栗一怔:“什么?”
闻钥知隔空点了点陆鑫橙:“如果他是祭品的话,那我也是祭品。”
周栗脸上的表情僵住了。那么多年来,她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半响,她“嗤”地笑出声来……
狂笑的女人一面上下打量着闻钥知,一面掩嘴大笑着。肆无忌惮的嗤笑许久,她嘴唇蓦的一抿,恢复了女孩的甜美模样,声音却透着鬼魅的阴邪:“不可能。”
闻钥知执着地追问:“为什么?”
“因为在这里,我说了算。”
“是吗?”闻钥知冷冷的看着她,眼神冰寒刺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周栗两只手掌托在了带点婴儿肥的脸上,她甜甜的笑着,两只眼睛却只有森寒光芒,“如果你觉得杀了这个女孩一切就能结束的话,那未免也太天真了,年轻的猎鬼人先生,想拉着这里所有人一起死的话,你倒是可以尽力试试。”
猎鬼人……叶慧瑜有些意外地看了过去。
被点出身份的闻钥知不慌不忙,唇角微微勾了勾:“这里没有人会死,除了你……”
下一秒,黄符“腾”地燃起炙蓝烈焰,驱邪、净化……短短半秒时间,周栗瞳孔蓦的紧缩,继而又快速扩散。女孩浑身绵软,在摔倒地前,被边上的陆鑫橙扶住了。
“灵心咒!”沉冷的少年音漂浮在空中,声音裹挟在常人看不见的黑雾中,无形的视线笼罩在闻钥知身上,“你是道士?”
闻钥知不言语,盯着那团雾气。
黑雾中发出声嗤笑:“很好!但没什么鸟用。”
“不好,那些根雕!”叶慧瑜高声示警,但黑雾却已然如流星般飞向佛国根雕……
“完了……”叶慧瑜掩面,却发现另外三人丝毫不为所动,连表情都没变。
“怎么!”黑雾接二连三的碰壁,“绝灵、绝灵……绝灵、怎么都是绝灵!”空中一片寂静,只剩怒吼声,和接二连三的碰壁声。
黑雾恶狠狠地剜向金灿:“这是你干的?你是什么时候……”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笃笃笃”
“陆老师没睡吧,我睡不着,能和你一起看台本吗?”
“正巧,我在跟你闻哥聊天,一起来听听?”
金灿美目圆睁:“所以节目组是和邪神勾结,录制节目都是圈套,他们实际要做的是拿生人活祭?”
陆鑫橙向金灿复述闻钥知的话,“节目确实是要录,不过不是给普通人看的,是给邪神看的。”
金灿疑惑道:“那邪神在哪看,也是在网上看?”
陆鑫橙笑了,“……网上看看哪有现场看过瘾啊。”
闻钥知:“这十几年来,邪灵对祭品的选择越来越苛刻。从年龄到体貌再到社会地位,随着信徒的增加,他能接触到的资源也越来越好。而这一次祭品的质量,是绝无仅有的。”
金灿听了后愣了许久,“……谢谢闻哥夸奖。”
“你们从最开始就已经知道并开始演戏,真不愧是混娱乐圈的。”叶慧瑜垂眸看了眼依旧昏迷在地的小朵,心里名为自尊的一小块,悄悄地碎了。
根雕全部被除灵,成了一堆好看的烂木。黑雾无所依托,在半空中盘旋许久,终于找到了唯一的目标。
小巧的古朴雕刻刀安静地躺在角落,似乎已经完全被人所遗忘。这把汇聚巧匠一辈子灵气的工具,成了邪灵最后可能翻盘的希望。
也是形势太过急迫,邪神压根没有多余思考的时间,不然他一定会多考虑一层,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