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答应着,邢宿脚下一动不动,低头继续好奇地看相册。
那是一个能看出来岁月痕迹,边角已经起了陈旧泛黄的毛边的布皮收纳箱,里面放了几个相册,还有更多零碎的单独照片,明信片,手写卡片。
笔记字样多不相同,有些已经和卡片一起褪色,但邢宿移不开眼,甚至为此没有直接执行殷蔚殊的要求。
里面大大小小的卡片照片,大多都有同一个身影。
纵使衣着年龄不同,层层叠叠在一起让人眼花撩乱,但邢宿还是能一眼辨认出每张照片中的大多面无表情,形单影只,和周围带着无形的泾渭分明气场的人。
好多殷蔚殊……
每一张都想要。
他的视线顺着骆涂林拨弄照片的手游动,又很快觉得这只手碍眼,磨了磨牙。
殷蔚殊的好多张照片都被这人的手碰到了,邢宿急得又想绕着殷蔚殊转圈。
“从小到大的照片应该都在这里了。”
骆涂林语气感慨,又漫无目的地翻找几下,轻笑说:“估计他都没打开看过,我还是前段时间帮他整理地下室的时候翻出来的。”
说完,他打量着邢宿和殷蔚殊不远处的身影,神秘兮兮地说:“你要的话就拿走……”
话音未落,邢宿眼前骤亮,抬眼眼巴巴盯着骆涂林,需要拼命忍耐才能压住现在就夺把箱子夺过来的手。
殷蔚殊说要讲礼貌。
但是殷蔚殊不在,就算他做的好,也没有奖励。
可背后干坏事就更不好了。
做人很难。
做一个想让殷蔚殊满意,还得不到报酬,一点都不划算的人更难。
骆涂林作势递出箱子,忽地目光一顿,表情变得怪异,“嗯?这张照片…”
邢宿顺势看去,只能看到骆涂林猛地按在箱子中遮挡视线的手背,他讪笑两声:“这照片他居然还留着。”
照片都按皱了!
邢宿如临大敌,指尖一把缠上发尾,紧张兮兮地盯着骆涂林的指缝:“什么照片?”
透过骆涂林的指缝,他只能看到一张并排坐了很多小孩,穿着奇怪又华丽的服装,像是古典油画中昏暗场景的合照。
邢宿并没有第一时间找到殷蔚殊的身影,只在骆涂林手指遮挡的地方,看到一个蓬松的裙摆。
骆涂林不给看,邢宿不能上手抢,但不代表不能出现意外。
于是不懂事的血雾们‘不受控’地冒出来,蛰了一下骆涂林的手,骆涂林手背一痛,他倒吸一口冷气抽回手。
邢宿轻咳一声,正色坐直丢开血雾,殷蔚殊要罚就罚它们好了。
“你没事吧?”邢宿嘴上关心,眼神不住地往箱子中瞄,红色瞳孔瞬间锁定在一张大合照中。
“可能是抽筋了……”
骆涂林甩手,和邢宿一起看向那张让邢宿浑身炸毛,瞳孔兴奋地颤抖,呼吸骤然停滞的合照。
他也找到了被骆涂林慌忙遮挡的两人,二人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花哨的背景和装束来源于舞台剧。
比较显眼的是一身红色糖果裙子,脸上也涂了腮红,脸很臭,还戴上皇冠假发的骆涂林。
但再显眼,也被邢宿一扫而过,他顺着那片蓬松白色裙角看过去,是同样板着脸浑身冷冰冰,还带着披肩假发,整个人像是发光的月亮团子,端坐在公主裙中,抿紧薄唇一脸不情愿的殷蔚殊。
公主裙过分宽大,乃至于袖口和腰部都需要用丝带束起来,层层叠叠过长的裙摆全部堆在脚下,他像是坐在蛋糕堆中。
他看起来很好吃……
邢宿听到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身边是格外多余的声音。
“咳……白雪公主的话剧,演到最后一场戏的时候白雪公主和王后都忽然过敏,我们是替补,他之前逃课被我发现欠我一个人情,白雪公主我就留给他了。”
仅一场戏,留下了一生的黑历史。
烦死了!
邢宿想堵上骆涂林的嘴把他丢出去,就是没耐心怎么了!谁规定想要被殷蔚殊喜欢就一定要做个耐心的好孩子了,总有一天他要对全世界叭叭殷蔚殊就是什么样子的邢宿都喜欢。
邢宿热血沸腾,一把抱住箱子,身体往后挪了两下,直接盖上盖子闷声说:“你碰过照片记得洗手。”
他今天,就是不乖了!
骆涂林嘀咕:“不是没我饭吃?不过落灰这么多年是挺脏的。”
殷蔚殊的照片才不脏。
邢宿板着脸退开,不经意堵上骆涂林的必经之路,骆涂林脚步一顿,茫然地绕开一步,至于邢宿则自认为暗暗将人刁难过了,心满意足地去找殷蔚殊。
他只是不希望别人碰过殷蔚殊的任何东西。
厨房中,邢宿探出头,像是心虚之后越缺什么越要重申什么:“我有好好招待客人。”
殷蔚殊背对着他,“嗯。”
邢宿再次邀功:“也有陪客人聊天。”
殷蔚殊随口问:“聊了什么。”
“……”
邢宿忽然不知道怎么答。
他眼神躲闪,所有照片早就被血雾一口吃下,就藏在他的本源中,至于那张最喜欢,看起来最香甜的,则被邢宿抹去了其他人的身影,只剩下让人垂涎欲滴的殷蔚殊,如今还在他身上放着。
“也,没有聊什么。”
这样又显得敷衍,邢宿补了一句:“只是,嗯…家常。”
殷蔚殊卷袖口的指尖一顿,漫不经心地缓缓拨弄了下卷起的褶皱,语气平淡:“是吗。”
不置可否的语气,让邢宿头皮发麻。
但殷蔚殊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用钝刀切割汁水丰裕的烤三文鱼,最上面一层肉已经发出诱人的焦香,粗盐粒已经融化如鱼肉纹理中,贴近烤盘的最下层,则渗出一层薄薄的油脂。
没有放多余的香料和柠檬片,邢宿不爱吃刺激性食物以及不爱草,以往这种肉香能迅速把邢宿钓过来。
邢宿并没有第一时间被吸引过来。
尽管背对着,但邢宿心不在焉,焦灼的心情就像是存在感极强的香氛,正在以不容忽视的速度传到殷蔚殊这里。
小狗脑子大概只用三秒钟就忘了殷蔚殊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绪。
于是殷蔚殊切割的动作更加悠闲,他弯了弯唇角,察觉到身后焦虑的气息几乎失衡之后,这才愉悦说道:“去把肉粥盛出来,放凉之后再喝,不要挑食。”
“哦……哦哦好!”
邢宿长出一口气,捏紧照片藏好后三两步蹭到殷蔚殊身边,还没看到食物,嘴上就肌肉记忆地夸夸:“好香啊殷蔚殊你手艺真的很好,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什么都会的人——嗯?”
邢宿声音一滞,拐了个诚实的弯,歪头和砂锅干瞪眼。
胡萝卜丁掺杂在浓香四溢的肉粥中,米粒浓稠,食材被炖出最原始的本味清香,以及胡萝卜那张牙舞爪的一丝丝甜味。
“怎么?”殷蔚殊取过盘子,就算所有的食材只有邢宿一个人食用,但还是一个个耐心地精致摆盘,随口一问的语气听起来很是包容:“今天的不合口味?”
邢宿张口否认:“才不是。”
但盛饭的动作稍微没那么急切了,想了想,问殷蔚殊:“你饿了吗,我帮你盛多一点。”
“不必。”
殷蔚殊已经在收拾餐具,烤盘泡水,餐具则丢洗碗机。
等餐具撞击的清脆声音结束之后,殷蔚殊体贴道:“吃不完就让骆涂林处理。”
“不行!”
邢宿一急,血雾气恼地飞到骆涂林身边,直接泄愤般踩了他一脚又快速飞回来,他恶狠狠地盛饭:“你说了只养我一个人的,不能用我的饭给别人。”
骆涂林正在厨房门外乱转,眼神时不时稀奇地偷瞄两人,忽然惊叫一声,“嗷!”
无人在意。
殷蔚殊眉梢都没动一下,和邢宿讲道理,“那是在你一个人能吃完的情况下,不要浪费。”
“现在也吃得完!”
他现在甚至还能啃了厨房所有的胡萝卜。
邢宿坚定转身,绷着脸捧着还在冒氤氲热气的大碗,余光看到殷蔚殊手中也拿着餐盘后,又皱着眉折返回来,放下肉粥小心翼翼接过餐盘,“让我来就好,刀叉很危险的你不要碰了。”
乱转到门前,想要假装不经意进来围观的骆涂林默默转身,一瘸一拐:“……”
就当他没来过。
邢宿一趟趟地来回搬运,表情严肃,还在懊恼自己居然走神,没能第一时间给殷蔚殊帮忙,现在格外专心。殷蔚殊则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台面上还有几盘肉,而后不再关注。
抬步走出厨房时,他冷睨一眼骆涂林幽怨的神色,忽地轻笑一声,垂眸慢条斯理地擦手,头也不抬地淡声说:“你给他看的东西,他很喜欢。”
“那当然,你从哪找来这么一小孩,看到你照片都高兴地……”
骆涂林调侃的笑意忽然察觉到不对劲,他逐渐收声,对上殷蔚殊凉凉看过来的浅色瞳孔时,忽地泄气,嘀咕一声:“你这么诈我真的很伤友谊。”
殷蔚殊敛眸表示了然,“什么照片。”
“就是你从小到大的照片明信片什么的,大概是以前老房子管家整理出来的,搬过来的时候一块送来了,你自己都没注意过。”
从小到大。
那就是什么都在里面了。
难怪让邢宿心虚成这样。
邢宿一无所知,捧着碗搬运了最后一趟,见骆涂林用复杂地目光看过来,他没能读出其中暗含的提醒,只觉得这人不安好心,绷着脸把碗放在怀里保护好。
他能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