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宿一路上都很兴奋。
殷蔚殊闭目养神的时候,他身上搭了一条小毛毯坐在一旁不肯睡觉,呼吸声在安静的环境中存在感极强,被殷蔚殊抬手戴上只眼罩后,被迫安静了。
其他人另有回程的航班,跟着一起登上私人飞机的只有秦珂和赵总助两人。
他们眼观鼻鼻观心,偶尔看到邢宿在殷蔚殊身旁肆无忌惮的样子,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跟在殷蔚殊多年,他对待任何人从来都是疏远而淡漠的,就连最狂热的追求者都只能望而却步,因为殷蔚殊心狠起来从来不顾及任何人的感受。
据说上一个敢向他告白的人,还是在大学时期。
如今飞机上的两位助理自然没见过那副画面。
但据不完全可靠消息,传闻有人曾装作读书搭子,勉强和殷蔚殊混成了能被记住脸的地位——这已经很高了。
然后就不知死活的觉得可以靠一点交情,换到出于怜悯给出的机会,总之选择了告白,还是在大庭广众的校园湖边。
过程不得而知,另一位主角的名讳不详,至于结果则是被殷蔚殊扔进湖中。
还是据说,自家殷总被恶心得再也没去过公共课,半接手了公司业务,很快提前结束大学课程,进入了衡均。
衡均是由上世纪的一家生物试验研究所转型而来的生物科技公司,业内翘楚,拥有最顶尖的设备和人才,旗下专利无数。
这三个月的奔波,殷蔚殊给外界的说法,便是考察极端环境进行新实验。
实际情况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
污染区即将降临,他没兴趣做救世主,但喜欢提前准备好能做的一切。
天灾降临的最初阶段,疫苗和催化剂必不可少,催化剂用于正在觉醒的异能者,能增加成功几率,也能一定程度提高等级。
殷蔚殊闭上眼,休息之余用理清思绪的方式打发时间。
污染区降临之后,将会覆盖一整片现实世界的地域,从上一个世界看过的资料显示,最小出过一间房间那么小的污染区,最大也出过上千公里。
被吞噬的生物会发生异变,而污染区,严格来说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那是一个规则不同于现实的独立空间。
少数人觉醒异能,多数人被迫异化,时间长了就成为没有理智的异化体,这个过程一度不可逆。
但后来也研制出了抗体,这才控制住了全球异化的趋势,不再有新生的异化体产生。
殷蔚殊在那个世界关注过抗体的成分,早在三个月前就新建了几家研究所,地点就建立在即将喷发的污染区附近,抗体的研发已经提上日程,只等一切到来的那一天。
邢宿在旁边小声叫他。
殷蔚殊睁开眼,视线没有转过去,又闭上眼淡声问:“有事?”
“你没睡啊?”
“你话太多了。”
邢宿一点内疚冒出头:“那你继续,我再想想。”
殷蔚殊继续闭目养神,飞机上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他一切都按照自己的生活作息进行,这个时间段,是他的午休时间。
但顿了顿,还是问道:“想什么。”
邢宿也说不具体,凑近了些眼巴巴问:“你要不要自己感受一下试试。”
被殷蔚殊想也不想的拒绝。
邢宿的脑子太吵了,就算是没有声音的情绪,也足够造成不小的波动,他既然调低阈值,就不打算再增加回来。
不过有一点似乎可以让邢宿想想。
殷蔚殊掀起眼皮,见邢宿实在无聊又兴奋,弯了弯唇角提醒邢宿:“想好怎么和我道歉了吗。”
他看到邢宿的脑门前冒出来几个问号,继续闭上眼,靠着的姿势让殷蔚殊说话时带着几分微哑的气音:
“从昨晚到今天早上,你还欠我几个解释,前面十几个小时的空闲时间,有想好怎么道歉了吗。”
想起来了……
都想起来了……他还带着污染区趴在殷蔚殊身边睡着了,还欠殷蔚殊一个道歉。
邢宿唇角的笑容一滞,眼里没了光彩,默默移开视线往外挪了挪,离殷蔚殊远一点。
耳边一下子清净下来,殷蔚殊唇角的弧度慢悠悠,“邢宿。”
他很心虚地垂下视线摇了摇头,想到殷蔚殊看不到,又变成理直气壮的摇头。神色坦然,想不到就是想不到。
就是迟迟没有胆子说出口,没有人看到邢宿无声的硬气。
“没事,不急,慢慢想。”殷蔚殊贴心道。
等他想好了之后,大概还会欠下来一堆新的不平等条约,随随便便翻个旧账就能让邢宿再琢磨好几天。
为此,殷蔚殊估量着午休的时间差不多该结束了,奖励似地揉了揉邢宿的发顶,心情不错:“这两天你胃口不好,想吃什么告诉我,我会有两天的空闲陪你。”
有空闲时间,那就是能亲手下厨!
邢宿感动得一下子有些萎靡,反思自己刚才理直气壮的认错态度,殷蔚殊都这么体贴了,自己怎么能这样啊……
他回头看一眼殷蔚殊的位置,果然还是太远了,又悄悄蹭回来一点,闭上嘴不再说话。
接下来的一路,邢宿保持着乖巧得体的安静,跟在殷蔚殊身后老老实实降落,坐车时出现了不严重的晕车,很快口中含上了薄荷糖,昏昏欲睡回到家中。
殷蔚殊常去的住所是市中心的一处独栋别墅,开发商是熟人,当初项目刚刚落成的时候,就拿着策划书原地送了殷蔚殊一套名额,将这有市无价的地皮轻飘飘地送了出去。
如今三个月不怎么住人了,但好在有管家定期整理,一切都和离开时别无二致,桌面上还有几个小时前新换的水果,靠近后就能闻到清新的果香。
殷蔚殊单手解下沾染了外面气息的外衣,大概扫了一眼冰箱之后对今晚要吃什么有了基本的思路,这才回身认真看了眼阔别许久的住所。
严格来说,不是三个月,而是十年零三个月。
另一个世界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外在的变化,而唯一代表那一切的邢宿,如今还站在进门的位置,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一路以来的兴奋都不见踪影。
殷蔚殊长眸微动,无声望过去,挑眉算作发问。
“我……”
邢宿甚至后退一步,求助似地看向殷蔚殊:“可以吗。”
心脏处传来空前强烈的不确定感,邢宿甚至在害怕,像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殷蔚殊和邢宿之间的距离已经远到,他不太能看清楚邢宿醒目的赤瞳,也就无从分辨此时的邢宿究竟透出怎样细微的情绪。
但大概懂了邢宿的害怕从何而来。
他没有过去,而是站在尽头,对邢宿说:“你可以随意过来,不会有任何人阻拦你。”
邢宿无措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抠了抠掌心,即使在害怕,却还是第一时间点头:“我相信你。”
脚步却迟迟不知道怎么动作。
他忽然意识到,这里真的不是从前习惯的世界了。
污染源的能力强到可以操纵每一个污染区,也就意味着,他能轻而易举控制污染区进攻人类聚集地,也就是等于每个人类都必须对污染源抱有最强的戒备心。
从前,很久之前,邢宿对这些事情的边界感还没有那么清晰的时候,不是没有偷偷溜进人类的聚集所生活过。
人类称其为‘上城区’。
有着一道坚固的能量层来隔绝外界的空气,里面的人们也和外界风尘仆仆的人不一样,他们干净整洁,每个人都和殷蔚殊一样香香冷冷的,带着不同于整个被污染的世界的疏远和傲慢,生活在一如脚下这样的房子中。
然后无意间暴露气息,出逃时几乎毁去了半座城,所有人见到他的反应都是惊恐而仇视的,邢宿自那之后便不再靠近属于人类的清净所在。
人为的洁白远比雪花脆弱,邢宿每次只要稍一靠近,就连天空的白云都会被影响成黑红色,牧草清新的草地则寸草不生,上面行走的柔软绵羊一个个接连倒地。
污染,代表着阴暗肮脏的力量,代表着一切灾祸都由他而来。
邢宿看向殷蔚殊的目光像是快哭了,一直以来被刻意忽视的鸿沟就是脚下的地面,他迟迟不曾动作一步。
殷蔚殊淡淡抬眼,单手按在桌面上,他在等邢宿自己过来:“不提你现在处于虚弱期,且很久之前,你已经能控制自己的能力。”
“我可以的。”
他不会再无意间伤害到任何人。
更重要的是。
邢宿握了握掌心,带着莫大的勇气上前一步,踩到地毯的时候整个人轻飘飘的,他告诉自己,殷蔚殊和上城区的那些人还是不一样。
他知道自己是污染源的时候,看着彼时怕得几乎要逃走的邢宿,没有害怕也没有攻击,反倒皱了皱眉,上前捏着邢宿的脸问:“污染源也需要吃饭?为什么浪费我这么多的口粮。”
邢宿理亏的瞪圆了眼尾,低下头扣手,甚至忘了自己应该被质问。
然后殷蔚殊很坏的克扣了污染源三天的零食,并重新分配以后的夜间警戒,理由很简单。
“既然这么厉害,以后你保护我,否则养你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