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现在。
找到人之后,破冰船一路折返,殷蔚殊深入极地之前就在南极边缘地带建设站点,打的是公司的名义。
这些天四处奔走,总要有个由头,说句不合时宜的,确定当前世界正在发生异变,对殷蔚殊而言,正符合了他提前做的这些准备。
他教会邢宿简单使用浴室,被污染区侵扰多年的世界失去使用很多现代设备的条件,他和邢宿当初不方便去往人类聚集地,生活条件也就更艰难一些。
但好在邢宿的好奇心不强,只教给他洗漱功能后殷蔚殊就出门等在客厅,耳边隐约能听到不明显的水声。
邢宿时不时出声确认他还在,最后犹豫问道:“那我的能力什么时候能恢复。”
殷蔚殊正在查看从其他气候发生异样的地点传回的报告,闻言手中动作微顿,说道:“污染区全面降临。”
这是他发现自己的异能消失后,猜测出的结论。
现在见到邢宿的能力同样大幅度衰弱,更是印证了这项猜测。
邢宿问:“什么时候。”
“你想快一点?”
这次回应的只有水声,好半晌后,房门打开时几乎没有发出动静,但殷蔚殊察觉到了从浴室飘出来的热气。
他抬头看去,邢宿探出半个脑袋,眼睛没有直视他,“对不起。”
“什么?”
“我…”邢宿眼睛依旧低垂,手指无意识扣着门框,“我好像会给你带来危险,你带我回家,会有麻烦吗。”
从前他可以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大可以保护殷蔚殊。
但现在,他还忘不掉殷蔚殊被暴雪吞没的画面。
而随着远离那片冰原,邢宿越发能感受到自己能力的衰弱,这方世界还没有出现污染区,他无法从中汲取大量的阴暗力量,仅靠世界中原本就存在的微弱气息,不足以让他发挥从前万分之一的实力。
殷蔚殊眉梢微挑,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邢宿似乎愧疚的模样,眼底闪过一抹恶劣的戏谑。
“我想想,”他沉吟片刻,干脆地点头:“你说得不错,和你在一起的确有些危险,你有什么打算。”
殷蔚殊语气认真地征求邢宿的意见,并给出建议:“不然你留在这里,我定期来看你,或者你喜欢别的环境?”
邢宿扣紧门框的手一下子收紧了,潮湿的双眼瞪圆,再也不见一点原本冰冷锋利的形状,纤长的眼尾仔细看去,似乎瞬间泛红。
“和你分开吗?”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拼命让自己保持得体的冷静,问道:“那你怎么办?”
“既然危险来自于你,我和你分开之后,自然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
殷蔚殊唇角笑意渐深,干脆双腿交叠随意靠坐在沙发上,勾手示意邢宿,“过来,选一下你想去什么地方定居,我可以送你过去。”
“……不。”
“不行吗?”殷蔚殊沉吟一瞬,握拳支在下颌,好笑地问,“可和你在一起,我才会有危险,你如今能力减弱不足以保护我,这不是最好的选择?”
他说得特别有道理。
有道理到,邢宿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垂下眼试图理清自己纠结成麻花的思绪,最后也只能红着眼眶低声说:“我不喜欢刚才的地方,你会冷。”
虽然殷蔚殊在雪天特别好看,和雪一样……不,比雪还要干净耀眼,让人移不开眼。但邢宿还是后悔自己一时任性非要看殷蔚殊的脸,让他的身体几乎瞬间失去温度。
他和自己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殷蔚殊是唯一一个让邢宿觉得那个世界糟糕透了,到处都是气息阴冷的污染区,目之所及只剩一地狼藉和神色麻木的人类,这样破败的世界根本配不上殷蔚殊一分一毫。
他不该因为任何人变得狼狈,殷蔚殊这种人,天生就应该在云端上。邢宿扣着门框想。
“咔嚓”一声,门框寸寸龟裂,殷蔚殊只当不知道他的千回百转,视线淡淡越过邢宿发白的指尖,认同道:“不去雪原也好,不方便我探望你,沙漠雨林中都有我的基地,你也可以从这里面选。”
怎么还有。
邢宿咬了咬后槽牙,伤怀‘噔’地一下全部变成气恼,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砰’的一声,浴室的房门被再次关上,房门差点夹住他一甩而过的发尾。
里面传出邢宿试图拖延时间的声音:“我还没洗好!”
殷蔚殊继续带着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慢悠悠看起厨房发来的菜单,选了几样邢宿爱吃的肉食后不忘叮嘱:“做成清淡的,鱼刺提前挑出来,挑不干净就别上了。”
又顺手回了几封世界各地其他基地的邮件,告知他们一旦天灾升级,立马通知自己,忙完后殷蔚殊抬腕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
这半个小时,耳边的水声没有断过。
再洗下去都要缺氧了。
他起身敲门,指尖轻叩,不紧不慢的‘笃笃’两声,传到邢宿耳中不亚于催命符。
殷蔚殊敛眸落在那不久前被邢宿捏碎的门框,“出来。”
水声戛然而止,邢宿又一次紧张地探出头,比起刚才那次的试探,现在多了几分视死如归的决绝,他目光躲闪:“你没有给我衣服。”
还有……肯定还有其他借口,邢宿眼神持续躲闪,还要再拖延一会时间,最好拖到殷蔚殊忘记这件事。
这里目前没有邢宿的尺码,但二人身形相差不大,等下让他穿自己的就好。
殷蔚殊想着,抬了抬下巴,示意邢宿拿过浴袍穿上,又取了毛巾握住他的发根沾水。
一前一后回到沙发前,邢宿被头顶传来的舒适力道按地眯起眼,下意识想要往后靠,但被一只手用轻飘飘的力度推了回去。
“选个喜欢的位置。”
殷蔚殊头也不抬,反手将平板递给邢宿,上面是几张世界各地传来的极端环境,或多或少都处于酝酿污染区的阶段,他悠闲地说:“你说的,要住在不会打扰我的地方。”
“我不是这么说的!”
起码原话不是。
殷蔚殊不置可否“嗯”了一声,没再表示,把因为听到这句带有漏洞的话,而试图据理力争的邢宿轻而易举堵了回去。
他有点憋屈,盘腿缩在殷蔚殊身前,恶狠狠戳走沙漠的照片:“不可以,这里太热了你也会不舒服,缺水了怎么办。”
“可以。”
“雨林也不行,里面好多虫子你忘记啦?潮湿湿黏糊糊的虫子跳来跳去,你分明不喜欢的,不可以。”
同理,无人海岛,随时会喷发的火山口,没有人居住的深山老林……通通被邢宿无情踢出选择范围,最终两人看着选项清零的平板,若有所思的对视一眼。
邢宿唇角的得意几乎压不住,双眼亮晶晶地说:“没了。”
除了殷蔚殊身边,没有其他适合他居住的环境。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殷蔚殊收回手,慢条斯理地将毛巾扔在茶几上,双手交叠,懒散地向后靠去,“你随意选,不用顾及我,我可以不去看望你。”
邢宿的唇角还明晃晃翘着,闻言,脑子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什么……?”
说话间,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狠狠一垮,他着急地问:“那,那有没有离你没那么远的,比如你的隔壁,不对…我可以悄悄留在你身边,不被人发现就好,你就当不知道就好了。”
“一个大活人在身边,我不知道?”殷蔚殊好笑地问。
他抬眼落在邢宿着急的脸上,邢宿几乎快要哭出来。
于是就像是恶趣味,他找到了拿捏小孩的乐趣,带着刻意的放纵和引导,一步步看着邢宿更鲜活,会让彼时身处末世那种令人绝望,灰败腐朽的环境中的殷蔚殊有一种,秩序还能掌控,世界还没那么令人作呕的求生欲。
他总不能跟着信奉弱肉强食,生存永远大于一切,属于人的华丽思想砰然坠地,被那个满目疮痍的世界同化。
那样活着没有意义。
殷蔚殊在前所未有的迷茫阶段遇到了邢宿,一个很乖,实力强横,不用担心会死——意味着,不需要融入那个世界规则也能生存的,一个小孩。
他把邢宿养在身边。
现在,紧绷了三个月的状态在无声无息间抹平,如果有外人在场,一定能凭直觉立刻分辨出来,此时的殷蔚殊全然没了在外界时,那一贯的骄矜高贵,冰冷触不可及。
殷蔚殊唇角隐现的弧度近乎挑逗,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又恍然大悟:“哦,不对,无论你选择住在哪,我都必须去看你,帮你恢复实力,所以环境更不重要了。”
“不行!”
邢宿猛地靠近,这次顾不得其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不想出去住,真的不能和你一起吗?”
“和我一起?”殷蔚殊怪异地反问,又理所当然道:“我说过不可以?”
“你有说……”
等等。
邢宿忽然怔住,面色狐疑的回忆对话,似乎……殷蔚殊的确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不可以,他不过是顺着自己的话,在好心帮忙想办法。
还出主意了。
思绪回笼,邢宿保持着扑进的姿势,半跪在沙发上,双手撑在两侧,仰头眯着眼看向殷蔚殊,修长利索的身形像矫健的小花豹,然而目光一片空白,表情也乱得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
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又想不通为什么殷蔚殊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甚至还笑着,人也很好心,但就是看起来让人觉得不对劲。
就好像……冰原上的坏太阳很长时间也不肯移位置一样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