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象所为您报道。”
“近一个月以来,全球极端气候呈爆发式增长。
死亡冰柱一夜之间冰封上千海里,渔船与鱼跃的金枪鱼被定格在同一水平面上,渔船无须播网,但也无法收获,他们都被一望无际的冰层永固在北太平洋海域。”
“沙漠中心忽降冰雹,一夜绿洲,一夜覆白,尘暴被拳头大的落冰无情碾压,冰层之下,竟然长出新芽。”
“除此之外,还有红雨,海啸,火山坍缩后带动方圆百里的地面下陷,那一带成为一个巨大的岩浆池……”
……
电台还在继续,主持人和煦的声音冲淡了天灾降临的紧迫感,让一场场飓风好似只是春风拂柳,一场动人的童话。
但广播前的众人,没有人有心情欣赏美妙的声音,无一例外神情严肃,默默看向破冰船前的那道挺拔背影。
男人穿着厚重冲锋衣,在极寒环境下的保暖措施往往必须忽略优雅,但穿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臃肿。
从西装换成冲锋衣,这一身装束,弱化了他以往用来迷惑外界的文质彬彬的气质,多出几分洒脱和肩宽腿长的直观俊美,那张稳居上位,让人不敢直视的冷峻侧脸轮廓,此时在雪原的映射下灼灼耀目,堂而皇之地吸引眼球。
他们身处一艘破冰船。
殷蔚殊站在船首,身后十几米处,则等候十几个心腹。
冰层在破冰船的行驶中被层层碾碎,而他将整艘船掌控在手中,像睥睨世间的天神降临,就连靠近都觉得亵渎。
“殷总……”
有人靠近,低眉顺眼。
话音刚出口,殷蔚殊摆手将其打断,嗓音低沉,不疾不徐:“他人在哪。”
被提及他口中的人,来人心中一突,很快强压下惊愕,恭声回道:“秦珂带他去换衣服——”
“殷蔚殊!”
“我好饿,这里是哪?这些都是什么人?”
又一道声音将来人打断,这次的音色明亮许多,带着未褪的少年音,但总归是突然冒出来,打断了来人的又一次发言。
船舱中冒出来一个身影,轻而易举拨开众人,靠近船首的真空区,并喋喋不休:“有人要看我换衣服,你之前说过,在别人面前脱衣服不礼貌,我不想不礼貌但是他一直在说……”
听起来像是抱怨,有些委屈。
以往如果有人忽然靠近他,这些和男人保持十米距离的警戒线们会第一时间大惊失色上前阻拦。
但今天众人下意识抬手之后,又忙低下头,甚至向后撤了一步,内心掀起惊涛巨浪,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更不敢贸然窥视那道明显不符合人体常理的身影。
正在抱怨的那人只穿着一身春装。
看起来质量还算不错的黑色户外装扮,能把腰束起来,腰侧还挂着几个便携包的尼龙腰带,结实耐造,但能看出来磨损痕迹的帆布外套,大领口连接兜帽,露出毫无遮拦的脖颈和修身背心。
身上脏兮兮,有血污和明显打斗的痕迹,但脖颈皮肤很干净,就像是刻意避免了身体被弄脏,一双腿修长笔直,脚上是同样风格的作战短靴。
配合那张轮廓张扬,气质锋利的脸,和搭在身后,一直长到小腿的黑马尾,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野性不好说话。
前提是忽略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和靠近男人之后,明显乖顺下来的气息。
他就这样顶着南极冰原上刀子一样的东南风,不少皮肤甚至直接裸露在冻风中,一路自说自话靠近那道明显生人勿近的身影。
不知道是读不懂空气,还是向来如此。
“殷蔚殊。”
他靠近,戴着半指作战手套的手轻轻勾了勾眼前的衣角,紧贴皮肤的手套连接护腕,护腕堆在手腕处,将其严密地保护起来。
这只手又飞快地收回去:“这又是哪?我们什么时候到家。”
“南极,很快。”
殷蔚殊单手推开护目镜,一双深邃长眸淡淡扫过那只手,眉心微不可察地闪过不悦:“所以?”
这是在问换衣服与不礼貌的那个话题。
理直气壮的人忽然哑声,不说话了。
他目光躲闪,神色游离,暗戳戳收回了碰过殷蔚殊的那只手,背在身后想措辞:“我,我不想不礼貌,所以……”
“邢宿,”殷蔚殊径直往回走,不想浪费时间,于是叫停他:“说实话。”
语气平稳寻常,甚至听不出来任何训斥的意味,但被称作邢宿的那人一下子褪去所有嘴硬的力气,硬着头皮一股脑说:
“因为我不想在别人面前换衣服这样太不礼貌所以我把人打晕了!”
他说完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周围,朝着空气撒完气之后,又忙低下头等前面人的反应。
好在,前方传来一声轻笑。
殷蔚殊短促地笑了一声,像是愉悦,又像是普通的回应。
不等邢宿听清楚其中的意味,很快转瞬即逝,然后抬手示意,身边人很快递上来一条干燥的毛巾。
“伸手。”
邢宿乖乖伸手,抬眼看向殷蔚殊。
也是在这时,众人才惊异地发现青年不止装束不符合常理,锋利的长眸中居然长着一双暗红色瞳孔,看向人的时候,映射出来的倒影也是颜色更深的红。
殷蔚殊却没有任何惊讶的意思,显然早就看习惯。
就这样,他们眼睁睁看着生人勿近,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严重洁癖,不懂屈尊降贵为何物的殷总,接过邢宿的一只手,顺手将手套与护腕一起撕开,垂眸细致地擦拭他的指缝。
邢宿居然走神了,视线随着护腕的抛物线追过去,语气纠结:“你怎么丢了。”
“脏了。”
这个理由显然不能说服邢宿:“洗洗呀,是你亲手缝的呢。”他最喜欢这个护腕,贴在皮肤上紧紧的。
“……”殷蔚殊平湖一样的神色似乎跳了一下,“闭嘴。”
回应的声音兴致不高:“…那我不说了。”
殷蔚殊换了只手继续擦拭,把衣袖推开一截,见就连手臂上也沾有干涸的血迹,问道:“身上的血哪来的,受伤了?”
邢宿眯了眯眼,看起来有些骄傲:“没有,不是我的,那人可弱了我一只手就打晕了。”
“嗯?”殷蔚殊头也不抬,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回应。
邢宿像是瞬间被点醒,求生欲极强:“不是!我是说对不起,我不小心把人打晕了,以后不会了。”
殷蔚殊淡淡点头,看不出满意:“下次呢。”
“可我还是不想让人看到我换衣服……”知错,但不改,下次还敢。
两人旁若无人,对周围目瞪口呆,怀疑人生的目光视而不见。
殷蔚殊没再说什么,带着人回到船舱,耳边没了呼啸的风声和刺骨冷意,他和邢宿一路往回走,随口吩咐助理:“把秦珂带给队医看看。”
秦珂就是刚被打晕的那人,也是殷蔚殊的生活助理。
邢宿舔了舔下唇,犹豫问道:“我把人打晕,这是做坏事,这样不好,你不生气吗?”
但身体还是紧紧挨着殷蔚殊,一个人的身体姿态能最直观地反映他的好恶,而此时很明显,邢宿对殷蔚殊极为信赖,哪怕可能面临责罚,还是遵循着心意靠近。
殷蔚殊闻言,淡声道:“是我的疏忽,你只是害怕,我不会生气。”
没有看出任何害怕情绪的青年眼前一亮,很识趣地说:“我下次肯定不会的!”
对于他信誓旦旦的保证,殷蔚殊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这一页翻篇,邢宿转而想起最重要的问题,眼巴巴看着殷蔚殊:“饿了……”
“先换衣服。”
他无视这双暗红眼睛里的渴求,单手按在邢宿腰后,推着他回到房间,耐心十足:“洗个澡,这身衣服不要了,洗干净带你去吃饭。”
邢宿没有异议地点了点头,低下头解腰带,拉开上衣,抬手脱背心的时候脑袋卡在衣领里,他闷声问道:“你做饭吗?”
这次没有听到直接回应。
殷蔚殊越过邢宿,转眼看向堵在门外,神色愣怔,呆若木鸡的一群人:“还有事?”
凉凉的一眼瞬间惊醒众人,他们手忙脚乱地连步后退,这一瞬间哪里还有在邢宿面前耐心包容的样子。
众人瞬间被激起求生欲让他们想也不想地抬手,“砰”的一声!把门带上了。
然后在门外面面相觑,“什么情况……这人是谁?”
他们那衡均集团的总裁,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的衡均继承人,从小到大就没下过凡,眼里只有数据,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的殷总……
什么时候,会耐心地和人讲道理,亲手给人擦手,还要做饭?还缝衣服!
“殷总他,知道厨房怎么用吗?”
所有目光一起落在最先试图和殷蔚殊汇报的那人,问道:“赵总助,你刚刚和殷总一起下船了,回来的时候就带回这么一个人,这人到底是谁。”
更重要的是,哪里冒出来的。
赵总助同样神色恍惚,好半晌才聚拢呆滞的目光,咽下了惊悚的口水。
他摇了摇头,木然的目光透过舷窗,看向白茫茫,四季冰封的窗外,那是南极,寸草不生,纯粹的干燥寒冷,一片白色荒漠上,是气温常年低于零下25℃。
以那名叫邢宿的青年的一身装束,换成旁人,按理来说,会在半小时内冻得失去知觉。
他深深怀疑自我,回忆一个小时之前的画面,语气茫然:“我也不知道……”
“我跟着殷总下船,殷总不让我问,是殷总自己选择的方向,然后就找到了这个人,他那个时候就穿这么薄,红眼睛,长头发,一身血,活蹦乱跳……”
还出乎意料的,长得很好看,就像是从冰原中冒出来的鬼魅。
而且一副和他们殷总很熟的样子。
时间要回到一小时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