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一样长的尾巴圈在他腿上。
那是一团能被他捧在掌心里永不落下,也永不融化的雪花。
“如花开,如雪落,鄙人之所以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过是因为实现‘我’自己。”
“一切不过是自然之理?”
“也只是自然之人的自然之理。”
“荒唐……”
虎杖悠真的话语带着平将门想起了生前的事,想起了自己是如何被兴世王给欺骗的团团转。平将门此时也终于发现了虎杖悠真的本质并非如同曾经见过的芦屋道满那样自然、纯粹,而是混杂了某种更深沉的,肉眼不可见的东西,这些东西静静地沉淀在容器底部,在搅动液体的时候混杂在一起,被人们从瓶瓯里倾倒出来。
“如同纯友一般…”他呢喃道,“又是一个轮回,重现于世…”
「我既然作为藤原纯友而生,就要作为藤原纯友而活。」
「因此就做出这种事?」
「因为我是我。」
相似的话语,相似的思想,令平将门这具仅仅由分灵、受肉容器和沉淀了千年怨力构成的诅咒之躯,也不由得感到心中发冷。
真可怕啊,直到现在,平将门才明白那时候为何源经基见到他与兴世王搅和在一起后,会惊恐地连夜逃回京城了,也明白了桔梗姬为何会一直劝说他远离那个巧言令色的男人。
平将门已经不知道谁才是真正被受肉复活的怨灵了。
他已经无从辨别虎杖悠真那些话语的真假,索性直接报以最大的恶意,当作他想要毁灭人类的说法是真的吧。
还不够,感觉缺了点什么,无论是突然安静下来的大脑还是越发空虚的心灵,都没有被这份与强者交战的渴望和兴奋给填满。
为什么计划达成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满足或是愉悦呢?
是不是还差了点什么?这不是他想要的狩猎(娱乐方式)。
——似乎平将门这人也没有什么特别令他感兴趣的,感觉他之所以能称为家喻户晓的三大怨灵之一,完全靠着人们对绵延千年的诅咒的恐惧和对其武勇产生的愿力,将这人在以诅咒身份被消灭后,灵魂得以升天,成为被后人祭祀的军神、东国的武士之神。
——但杀掉平将门,摆脱后人自相残杀的命运却是氏宗等人的愿望。
「这就是卖家秀和买家秀的区别吗?除了力大无穷和刀枪不入之外,比白峯山那只天狗还弱。」
「只会挥刀的家伙,那几百年里已经看得够多了。千年前的武技与缘壹祖父所创造出来的招式相比,也不过如此,毫无新意,真是令人失望。」
「连残缺的风干老腊肉和那时候的几个野神都比不上…果然尝过悟先生和宿傩先生这类顶级大餐之后再来看这些前菜…一切便显得乏味无趣。」
此时虎杖悠真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傻乎乎的下属安利了一大碗又丑又臭的鲜榴梿纳豆刨冰,还要在心灵脆弱的下属面前装作一副享用美食的模样——他才懒得安慰泪腺发达,或随时可能会夸张的切腹谢罪的下属们。
这就是让曾经的继国一族代代继承的遗志,将其向皇室和当年那些贵族后裔复仇的愿望作为毕生追求,甚至是疯狂到想要再次复活,让其带领继国一族重建新朝、恢复祖上荣光的英雄?瞎了吗?将这种失败者奉为三大怨灵之一来崇拜,也不知道是脑子有病还是白日梦做多了。
还不如成为他忠心的乖狗狗(追随者和信徒)呢,他对自己的狗可是很优待的。
虎杖悠真轻叹了口气,主动降低自己的身体重心,他大口深吸着空气,令自己的肺泡最大程度被充满混有咒力的空气,然后大口呼出。
有些无聊了,还不如找一些刚觉醒的新鲜货色玩玩。
“真是枯燥无趣,真是乏味…”
乏味到,想要让虎杖悠真现在就违背与五条悟的束缚,将整个东京城再一次烧毁,看看能不能引诱出几个新鲜货色来加入他的狩猎游戏。他会引诱他们自相残杀直到剩下最后一人,然后让这个人恢复身体,以全盛姿态死在他手下,最后成为他的开胃甜品。在巅峰之际战死的强者,他们的血肉里蕴含着纯粹又热烈的情感,那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食物。
——但是不可以啊,虎杖悠真可不想赖在怀里的猫突然翻脸,给他脸上来一爪子。
虎杖悠真分神摸了摸自己的脸,记忆世界里被五条悟用黑闪揍脸的感觉令他记忆犹深。
在紫色的月牙染上了如火焰一样的金黄时,日之呼吸已经取代了擅长清理障碍物和杂兵的月之呼吸,与此同时,伴随着日之呼吸而来的高温也在束缚的作用下,开始从内向外影响虎杖悠真的身体。虽然虎杖悠真作为神器潮满珠和潮干珠的持有者,不至于沦落到前任上司被日之呼吸灼烧数百年身体和灵魂的下场,但高温仍旧影响着他的感官,让虎杖悠真变得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原来不是所有的千年古董都是宿傩那种成色的诅咒(乐子)。”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无论是作为人类或者以人类为食得恶鬼,虎杖悠真从来都不是个在对待失去了兴趣的事物后,会有耐心继续玩耍下去的人。
距离平将门降临、与虎杖悠真不过互砍不到十分钟虎杖悠真便开始不耐烦了。
“快一点拿出真本事吧,将门公。”
别让他失望啊,否则的话,他要当着重视家人的平将门的面,再一次让他重温一下家人惨死面前的感觉了。如果继国一族的记载没有出错的话,平将门生前最疼爱的便是爱妾桔梗姬和她所生的女儿泷夜叉姬了。
“死后曾经变作特级诅咒的您,应该也有术式那种东西吧?”
撕拉——
虎杖悠真话语声刚落,平将门的腰侧便出现一个新鲜的伤口。
“…这是?”平将门那张泛着金属光泽的脸第一次露出了诧异,祂停下动作,身上咒力涌动,然而身上那道伤口却始终无法愈合,“你?你做了什么?”
“唔,一点小玩笑?”看来与幸吉给他找到的是真货啊,真是帮大忙了。
虎杖悠真手里的八十祸津日此时已经褪去了黑鳞,染上了火红,黑鳞在赫刀的高温下融化成黑色的毒液,而这毒液又在滴落前蒸发,化作朦胧的毒雾在剑气里扩散开来。这把前世为了针对平将门,专门在表面贴上了砍下平将门头颅的宝刀黄金丸碎片的妖刀在这时候露出了它狰狞的真容——此时整片空气全部混杂着拥有破坏平将门钢铁之躯的黄金丸的微粒。
*
“哇,原来黄金丸真的能够破开平将门那副被龙神施加祝福的身体啊。”
“好阴险呢,小真。”
“你又在发什么疯?”
“啊啊,想起了一些有趣的往事…你大概不知道吧?”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就连宿傩也还是个孩童呢,“说起来也挺有趣的。里梅想听吗?我跟你说哦——”
不待一脸不耐的里梅拒绝,羂索便自顾自地说起了千年前的往事:
黄金丸,是中臣镰足的后人藤原秀乡(俵藤太秀乡)在14岁元服时,由其父下野大掾藤原村雄亲自授予的一把表面镀金的祖传太刀。
在平安时代中期平将门之乱发生时,藤原秀乡被当时的天皇派遣到下野国平定叛军,在他下乡来到琵琶湖附近之时,偶闻近江国濑田的势多大桥有修炼多年的蛇精盘踞桥中央,令人无法通行。随从的劝阻并没有阻碍藤原秀乡想要一探究竟的心,他脱离了队伍,背着大弓,腰间挎着黄金丸,独自一人来到了势多大桥的桥头,毫无胆怯之心地跨过拦路的大蛇过了桥。
“那其实是一场来自琵琶湖守护神的勇气测试,为的是筛选出合格的勇者。”
“俵藤太所遇到的大蛇是当时即将化龙飞升的龙神,尽管祂已经在琵琶湖修行了两千年,却几十年来多次败在附近三上山的蜈蚣精百足手下。而俵藤太的武勇让那位龙女见到了希望…”羂索的眼神悠远,短暂地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在龙神与百足缠斗,即将被咬死时,接受了龙神请求的俵藤太在最后时刻向八幡神祈祷,以涂了唾沫的箭击杀了百足,救下了琵琶湖的龙神。”
为了答谢俵藤太,琵琶湖的龙神赠与藤原秀乡无法裁尽的绸缎、永远能倒出白米的袋子和自动能煮出珍馐的赤铜锅,藤原秀乡却认为这些礼物会让人们好吃懒做,导致国家灭亡,将礼物沉入琵琶湖。在知晓了俵藤太的理由后,龙神将藤原秀乡请入祂的宫殿,祂亲自以法力为藤原秀乡打磨黄金丸,又取出龙宫珍藏的黄金铠甲和赤铜吊钟作为他退回礼物的补偿。
经过龙神的秘法,黄金丸被打磨成类似于咒具之类的武器,其造成的伤口二十年都无法愈合。在幸嶋郡北山一战时,藤原秀乡在其妹桔梗姬的通风报信下,先是以被云居寺的净藏施加过法力的镝矢命中了平将门身上唯一的命门,在重伤他后,以黄金丸轻松砍下平将门的头颅。
“平将门?这家伙不过是不会使用咒力的猴子,怎能配与宿傩大人相提并论?愚蠢。”里梅对羂索的故事毫无兴趣,他向来只对宿傩的事情感兴趣,“这与我们站在这里偷窥有什么关系?”
“别急嘛,听我说完吧。”羂索笑吟吟地撇头看着里梅,“毕竟,这也跟宿傩的容器有关。”
“啧。”一听见宿傩的名字,里梅便闭上嘴,按捺下自己越发暴躁的心情。
“呵呵,真是急性子…啊,我说到哪里了?”
“那把刀的能力——不过是凡铁,不可能比得上宿傩大人的斩击。”
“这么说也没错,不过黄金丸有其他的作用。”
玄妙的因果能够轻易地解除容器资质的限制,将生人与死者更加紧密地连接在一起,就如平将门在没有第一时间化作咒物或是诅咒,却在死后的第二十年,以怨灵之身重现于世,接着在早已被他的诅咒所浸染的堂兄平贞盛身上受肉复活那样。
兴世王和泷夜叉姬在平贞盛身上所做的手脚令羂索很感兴趣,在他以千叶麻郁的陪嫁侍女乌涅梅的身份隐藏在继国一族之时,便开始为满足他的好奇心而行动。
“以黄金丸在结缘者身上划出伤口,不间断地向创口填入以血亲之血浸泡过的骨灰或肉块,直到伤口在结缘者的身上形成有意识的人面疮为止,才算是初步准备好供于灵魂栖息的躯体。”
这是羂索在与筑姬达成交易后,用来量身定做他的小朋友和宿傩的容器的方案之一,又因为摩罗向来不留活口,四散的继国一族族人也因为摩罗无意识的捕食和黑死牟不断围剿的缘故踪迹难寻,导致没有适合的母体孕育出封存了摩罗残魂的躯体,最后只能自己亲身上阵,体会一把当时千叶麻郁的怀胎之苦——哪有正常人能够忍受腹中胎儿每三个月啃噬母体脏腑呢?
“那把黄金丸在俵藤太的去世后,被其后人献给了藤原北家本家,兜兜转转地曾经一度落入咒术总监部之手,被总监部作为奖赏赐予某个小家族的术师。”
而就在涉谷事变的前夕,羂索透过他埋下的线人,得知了那个小家族被禅院家的附属家族若江家袭击,家族忌库里收藏的咒具和咒物被洗劫,那把黄金丸的断刀也落入带队的头颅、一名女装男人的手里——只是一秒,羂索便知道他避而不见多年的“故人”要行动了。
有什么是比黄金丸更能威胁到平将门的呢?尽管那把千年之前的宝刀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下,成了锈迹斑斑的断刃。
只不过羂索没料到这把断刃就这样被当作材料给融了,用在那把妖刀上。
如此看来,在这个时候露出黄金丸这张底牌的虎杖悠真或许是…烦了吧?
果然啊,即使不知道赤筑月景的死亡,虎杖悠真的心情多少会受到那孩子的死亡影响,是因为虎杖悠真身上那份血脉诅咒?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儿子死在老子面前,就是不孝(注2)。’”
“理智和情感,计划和情人,这次你又会怎么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