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梦杰一边说着,眼睛不自觉地往教室后方瞟去。
蓝天欢一看,李萧在角落里放着音乐,正在练习指挥呢,他动作优美,信手拈来,举手投足间彰显着从容不迫,引得不少人围观。
“还真别说,这李萧可以啊。”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哈。”
“连指挥都这么专业,我们班赢定了呀。”
“但指挥不是还没定吗,也不确定一定是李萧。”
“话是这么说,可李萧的动作看起来已经很成熟了,要我看不用选了,他赢面大。”
说最后这句话的人叫杨青,蓝天欢随即安慰陶梦杰道:“杨青这个人爱恨分明,觉得好的就要马上定下来,就是有些着急了,你不用太在意的。”
陶梦杰摇摇头:“其实我觉得她们说的是对的,李萧真的指挥得很好,我觉得我是比不过他的。”
蓝天欢愣了愣,问:“那你会遗憾吗,没做成指挥的话。”
“当然会。”陶梦杰道,“小学的时候我也竞选过一次,但老师试都没让我试就定了别人,所以我对做指挥一直都有执念。”
“那就比一比,”蓝天欢郑重地把手搭在陶梦杰肩上,“比一比不会损失什么,但要比过了,你心里才能真的放下。”
陶梦杰动摇的心再一次安定下来,点头:“好。”
“你大概知道怎么指挥吗?”蓝天欢问,“你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水平?”
陶梦杰迟疑了片刻,站起来犹豫道:“我问了音乐老师,她说我们合唱弄个简单的动作就行,只要节奏是对的就没问题,她给我发了个参考视频,嗯……我大概学了一下,像是……这样吧。”
说完她在空中挥了两下,像脱臼的胳膊被吊起来似的,凌空扑棱。
蓝天欢往后躲去:“别打到我!”
陶梦杰收手,十分抱歉地看着她。
“我没告诉你,其实我手脚真的很不协调,所以才没自信的,这下你相信我是真的比不过李萧了吧?”
蓝天欢坐直了,找回说话的底气:“不会不会!勤学苦练,笨鸟先飞,不会就多练,不要那么早判死刑!”
“嗯,好,我练!”陶梦杰重重地点头,“以后我每天都抽几分钟加强练习!”
“就是的,不要气馁!”
蓝天欢本来以为自己对合唱的事没有那么大的兴趣,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可当排练真的提上日程之后,她跟打了鸡血似的每天都盼着快进到下午练歌的时段,上蹿下跳地给大家抠动作,抓细节,附带给陶梦杰加油打气。
几天后,周三的早晨,她拿上政治必备知识点去做早操时,心里还盘算着昨天陶梦杰跟她说的问题该怎么解决呢。
“……五六七停。”
广播里的女声结束了体操的最后一个动作,音乐也随之结束,操场上的同学们蠢蠢欲动起来,希望快点整队结束,好去食堂买面包。
音响里却传来了话筒吹气声。
同学们顿时泄了气。
“哪个龟孙要讲话,占用我们课余时间,又来不及买面包了。”
“烦死了,一天天的话多得要死,这些当领导还骂我们爱讲话,他们明明是最爱讲的。”
“好了,安静了。”高平的声音传来。
“我想告诉大家,跟大家强调一下,课间操是非常重要的,”高平的语气很严肃,像揣在兜里的几千万被小偷偷了,他急需说几句感化罪犯似的。
“你们每天都坐在桌子面前,身上的肌肉都坐僵了,现在觉得没什么,等老了就知道后悔了。你们看我现在,五十多了还很精神,就是因为我从三十岁开始,就每天都要坚持跑早操,做健身操。我以前也偷懒,也不想动,可是到了将近三十岁的时候,就不太行了,我就想着,不行啊,不能这样下去,我必须要强身健体,不需要有一个强健的体魄,才能好好地生活,好好地面对生活的挑战。”
他语气严厉起来:“所以有的同学,我不想给你们难堪,我希望你们能认真地对待课间操这件事,因为这件事不难,很容易坚持,也不是谁要害你们,对你们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我希望你们都能坚持!尤其是有的女同学,不要一到跑早操、做课间操的时候就特殊情况特殊情况,为什么别人能坚持,你不能?到底什么特殊情况能这么特殊。我希望你们不要再找借口!
接下来我要说的,要通知你们的是,以后课间操不许再请假,如果要请假的,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亲自给我请!散会!”
他话音刚落,上课铃就响了,下节课是温小雨的课,667班的不敢耽搁,火速跑回教室。
高平说的这件事直到下午练完歌,课间休息的时候才被拿出来讨论。
“高平真是疯了,不让请假这是人能说得出来的话吗?”姚聪愤愤道。
周行润答:“就是,你痛经的时候不晕过去都算好的了,那种情况怎么能去做操啊。”
姚聪摇摇头:“我倒没事,应该能撑着去做操。”
陶梦杰道:“高平是不是还在报复呢?昨天我们班有一半的人做操请假,今天学生会的同学跟我说,高平检查了请假的记录表,看了之后脸色铁青,然后就在做完操之后说不准请假了。”
蓝天欢道:“真说不准,他这个举动很明显针对的是女生,而女生当中显而易见跟他有仇的就是我们了。”
陶梦杰想了很久,犹豫着说出自己的看法:“我是觉得,咱们班几乎全部都是女生,如果高平真的就这么不准请假,以后大家来大姨妈的时候怎么办呢?对我们不太好。我是想,要不找个机会跟高平说和说和,跟他服个软,让他不要不准我们请假。”
蓝天欢道:“我觉得班长的考虑很有道理,毕竟我们天天待在一起,差不多都会一起来月经,就算一个班不会一起来,但一个宿舍的也至少三四个会一起来,不能请假的话还是挺不方便的。”
她一脸认真地接着道:“我看咱们要不再打上门一趟?”
几张脸相顾无言。
“你认真的吗?”姚聪问。
“你不同意吗?”蓝天欢反问。
“也不是不同意,但我觉得胜算太小了,而且……这事我们好像不占理吧。”
“对,感觉痛经并不是很正当的请假理由,能因为这个理由请假一般都是老师仁慈,并不是一种共识。”陶梦杰道,“应该可以这么形容,总之我觉得痛经能请假只是一种特殊的爱护,而这种特殊的爱护是学校这个身份应该给我们的,但如果不给这种爱护,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很难争取。”
“哈?”蓝天欢大脑宕机了一瞬,“你们认真的吗?”
她们一脸的为难和不解。
蓝天欢猛然间发现,十年间的差距,不仅是知乎和deepseek之间的差距。
眼前她所面对的不同,足够她误以为自己往前穿越了几百几千年。
十年后的2029年,健身房为女士每月多开三次卡,劳动法规定痛经假,甚至举办讲座会询问主讲人和工作人员的经期,都已经是全社会习以为常的共识了。那时的所有人都接受了一个事实:女人就算每月请三天痛经假无事不做,也不会给自身和他人带来任何的阻碍和退步,反而能创造更多价值。
更何况这就和修盲道一样是正当的需求。
可回到十年前,如果要反驳,她甚至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世界上有一半的人都会流血啊……”所以在不方便的时候不参与任何活动,是正确的、合理的考虑条件啊。
她一抬头,撞见的是一丝一毫都没有松动的不解,和呼之欲出的反驳。
这种熟悉的无力感,让她不敢开口了。
此时此刻的她独在异乡,不想和大家格格不入,在这样的怯懦之下,她改了说法。
“嗯,好,我觉得你们说得对。”
话一出口,她觉得胸口堵得慌。
“没事的,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姚聪对她挤挤眼睛,“尤其是为了我考虑。我可以的,大不了我就晕给他看!”
蓝天欢赶忙捂她的嘴:“可不敢这么说,快呸呸呸。”
她迷迷糊糊好像记得,姚聪有次真的痛晕过去了,只是不记得在什么时候,好像是某节课上吧。
姚聪呸了几下:“我开玩笑的,放心吧,我不会晕的。”
江嘉李道:“隔壁理科班的同学说,她们都看不下去高平这么耀武扬威的,不知道在拽什么。”
贺淮先道:“理科班女生其实也不少的,高平此人最喜欢蛐蛐的就是文科班和女生了,上课都总要提男生咂摸咂摸厉害,女生怎么怎么不必过。”
蓝天欢嘲笑道:“他也就只能嘴上说说了。”
“诶我突然想起来,”陶梦杰道,“今天温小雨是不是说三四节晚自习要来加课来着?”
“不要啊!”蓝天欢揪着自己的头发,“我的数学作业要写不完了!!”
“欢欢,你能不能跟温小雨说说,别老是加课了,真的没用,只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蓝天欢道:“我也没办法啊,咱们只能忍忍了。”
有个人在背后狠狠瞪了她一眼,说了句“忍个屁啊”。
只是她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