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海沅简单地洗了个澡便回房间休息了。
前两日,智宇在群里发了一张图片,上面是一段模模糊糊的铅笔字迹,落款是「允儿姐姐」。
吴海沅的眼睛在那图片上看了又看,一时间太阳穴一个劲儿的跳。
她是认得薛允儿的字的。
字迹这东西就像某种气味,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模糊、会忘记,但在见面的那一瞬间,身体一定会先认出来。
海沅托了镇政府的老同学帮自己打听,金鱼镇的政府办里是否有过“薛洋城”这号人物。
“找不着,实在是找不着。”电话那头,老同学的声音坚定到可以用斩钉截铁来形容。
“我翻了近二十年的档案,都没找着你说的那个人,我们单位的档案每年都会重新整理的,一般不会丢了没了。”
“我还不放心,私底下问了我们领导,人家可是在这单位待了快四十年的大前辈,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政府办里出过这个人。”
海沅没法子,跟老同学道了谢后挂掉了电话。
她拿起笔,在画的密密麻麻的本子上把“薛洋城”三个字划去,这个口子没得开了。
再想下去腰酸头疼,海沅索性合上本子,想着自己在这干着急也没用,不如再过两日和大家一起出来想想其他法子。
海沅伸了个懒腰,往床上一瘫。
今晚是难得不用值夜班的闲暇时光,她蜷着双腿,又捞起桌上的两本黄色硬皮书放在臂弯里,打开封面看了起来。
这是她今天下班时路过楼下书店瞧见的,那么一大本鲜艳艳地搁在书架上,挑眼得就像某个吵吵闹闹的家伙。
“这可是我们这卖的最好的!”老板帮海沅把漫画包进透明塑料袋时还不忘推销两句:“说是最近很火的那什么…什么筋膜枪?”
“麻醉枪,梁山麻醉枪。”海沅指正道。
“对对对,就是叫这名儿,据说是现在年轻人最喜欢的,我个老头子也不懂。”老板乐呵呵地把书递给海沅。
海沅不是没有看过臻率的作品,相反,她说得上是梁山麻醉枪最早一批的读者之一。
约是五年前,那时海沅读本科四年级,每日为专业课忙得脚不沾地,闲来时间在网上冲冲浪,刷刷不需要动脑的小说和漫画成了海沅生活里为数不多的乐趣。
也就是在那时,她注意到了“梁山麻醉枪”。
无需考据,也无需求证,只需要一眼,吴海沅就能知道这笔触出自于谁之手——是那个蛮不讲理的疯子。
莫名其妙找自己不痛快,最后一拍两散的神经病。
顺着漫画的网页一路下拉,少得可怜的点赞量下是唯一一条评论,来自作者本人。
「各位宝宝求点赞!求评论!求花花!不给我点赞我死也不能瞑目!!」
有病,她真的有病。
这么想着,海沅长按了网页最底下的按钮,送出了唯一一朵花花。
在那之后,吴海沅就像定期打卡那样,几乎每周都会有那么三四天在「梁山麻醉枪」更新的作品底下留下点赞和评论。
吴海沅的评论很是显眼,一是因为本就没几个读者,二是吴海沅基本上都在挑刺。
小熊巴巴[没理解人物的行为动机,既然都告白了,为什么还要把对方拒之门外?]
梁山麻醉枪[那是因为女主宝宝被伤害到了自尊心呀,其实她的心里也是很别扭的啦,继续看下去就知道啦!]
小熊巴巴[男二到底什么意思?能不能不要一直缠着女主,看着有点烦了,没一开始好看。]
梁山麻醉枪[宝宝,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优缺点和自己独一无二的性格哦~男二这样做也和他缺爱的成长经历有关系,之后他也会成长的!]
吴海沅算是发现了,自己越是努力找茬,裴臻率的态度就越好,之后画得就越严谨,越让吴海沅觉得自己在鸡蛋里挑骨头。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评论区里都能出现一场梁山麻醉枪与小熊巴巴的辩论赛,明枪对暗火,她们一如当年那般,暗自较着劲。
再后来,梁山麻醉枪的粉丝越来越多,评论区的声量越来越大,吴海沅的学业也越来越繁重,基本到了一下图书馆就能倒头睡一觉的地步,小熊巴巴就这样彻底消失在了梁山麻醉枪的评论区里。
时隔多年再度打开裴臻率的作品,吴海沅感到新奇又好奇。
《黄昏之地》这本书算得上梁山麻醉枪的成名之作,哪怕吴海沅不再盯着麻醉枪的账号追更,也对其略有耳闻。
它讲诉的是一个女孩儿穿越时间与空间,寻找爱人的奇幻之旅,其罗曼蒂克与魔幻悬疑的设定一经出世就受到了大面积的欢迎。
只见那精致的硬封皮上用烫金的花体字,以极为夸张的语气印着:[梁山麻醉枪潜心耕耘三年,人生之作。]
翻开书页第一页,吴海沅却瞬间哑了口,只因为那人物简介上,赫然伫立着一位大眼短脸,长发披肩的女孩,这是那本书的女主角——薛允雅。
那小鹿一样的漫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令吴海沅恐怖到了有些毛骨悚然的地步。
太像了,不仅仅是外貌像、名字像,这薛允雅的性格也同薛允儿那么相似,仿佛是照着某个人依葫芦画瓢复刻出来的那样。
吴海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拨通了裴臻率的电话。
“莫西莫西~”刚一接通,裴臻率不正经的语调从电话那头传来。“找我干啥?”
“你那漫画怎么一回事儿?薛允雅,就是那本书的主角,穿越时间那个。”海沅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
“哦,那个啊。”臻率把海沅的意思理解了个七七八八:“你是说我的女主角像‘薛允儿’?我看那些老照片时也有点纳闷呢,明明我不记得什么薛允儿啊…不过应该是巧合吧,薛允儿本来就长一张漫画脸,撞上很正常吧。”
“薛允雅”的形象设计,裴臻率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与设计,只是自然而然地拿起笔,大眼短脸的女孩儿形象就这样跃然出现在了纸上,再一提笔,“薛允雅”的名字也出现了,仿佛她就该在那儿,就长这副模样。
“裴臻率,我问你,”吴海沅沉思了好一会儿,再次开口道:“你记不记得我们为什么吵架?”
“吵架?不就是因为那个…那个…你放了我鸽子?”裴臻率支支吾吾地思索了半天,语气不确定极了,她拼命回想着,却发现记忆的拼图出现了空缺的一块,她实在记不起自己当初为何和吴海沅动那么大的怒气。
“你说我放你鸽子这件事儿是在吵架之后,你说要和我聊聊,约我在校门口见面。我那天在校门口等了你半个多小时,压根不见你人在哪儿,第二天你劈头盖脸就说我放你鸽子,问我是不是真的不想做朋友了。”
“对,我记起来了。我们确实是先吵了一场才有了放鸽子这一出,不过我们为什么吵架,我现在竟然已经完全不记得了。”臻率想了半天,无奈地说道。
“我们是因为允儿吵架的。”海沅说。
电话通着线,海沅的目光移向漫画的最后一面,那里是梁山麻醉枪给本书第一册的结语。
她摸着那烫金的花边字,心脏扑腾扑腾地跳动,海沅回想起那个冬天,自己站在金鱼巷那狭长的路口,在自私与犹豫中犯下的罪孽。
说实话,她不敢回看。
她不敢回看薛允儿的泪,薛允儿的血,薛允儿那声哽咽的“海沅姐姐”。
那一年的金鱼镇冷得极为罕见,连窗外的芒果树的叶儿上也挂起了稀碎的冰晶。
恍惚间,有谁在小海沅的耳旁喊着什么重要的话,是个男孩儿的声音,她极想去听清,那声音却同黄沙一般散进了风里,抓也抓不住。
[人们总有一日会回到混沌的时间里,偿还自己的因果罪行。]
这是《黄昏之地》里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