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奈在榻上猛然睁眼时,斑正坐在他枕边擦拭他的脸。
瞳孔尚未聚焦,他弟弟在尚未辨别出模样前就已经通过气息判断出来是他。
“哥。”沙哑的声音把泉奈和他都吓了一跳,“你和父亲…见过她了吧?”唇角牵扯起弧度,“是个好女人对吧?”
斑将毛巾叠在他的额头,注视着弟弟眼白里蔓延的血丝。
“泉奈……”他缓缓开口,但他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就没了下文。
泉奈根本不需要回答,溃散的视线里早已映出答案。
斑的沉默,缺席的房间,还有他头晕目眩的感受。
残酷的事实不给他缓口气的机会,直接在一个呼吸之间就展露在了他的面前。
斑看着自己的弟弟一把拽下额头上放着的毛巾。
先是嘴角垮了下来,从鼻腔里泄出一声压抑的哼声。眉头死死拧在一起,刻出几道深痕,过于用力的皱眉将他的眼皮重重下压。
斑还注意到弟弟下眼睑在轻微抽搐——这是泉奈极度愤怒时才会出现的生理反应。
他几经开合的张嘴,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却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气音。
额前散落的碎发被冷汗黏在皮肤上,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轻轻颤动。
“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泉奈的声音像被人打了一拳后捂住胸口说出来似的。
说完缓缓支起身子,被褥从他身上滑落。
斑难以言喻地想,泉奈这是还想去追吗?
“巡逻队发现了醉倒不起的你。酒里应该被下了药。”
斑心情复杂的想,只是普通的、没毒性的迷药,如果是沾毒的,泉奈早就出事了。
“过去两天了。”
泉奈的表情由烦躁带着懊恼变成呆滞。
斑看到他猛地攥紧被褥,指节发出可怕的脆响。又忽然低头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整个胸腔都在震颤,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泉奈!”斑急忙伸手拍抚他的后背,掌心下传来的震动让他心头一紧。
背肌好像比出发之前还厚了点,但随着每一声咳嗽,肩胛骨就剧烈起伏着,他能清晰感受到泉奈身体里传来的每一阵急促的喘气,那触感让他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哥,我没事——!”泉奈突然挣扎着挥开他的手,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然后又继续咳。
最后居然咳出了血。
斑要吓死了,这也太严重了。
他用了分/身术,急忙去喊族医。
“不行——!”
泉奈的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暴躁,几乎像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发出的低吼。他猛地抬手拦住斑,指尖甚至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抖。
——不能让人看见。
尤其是现在这副样子。狼狈的、失控的、被愚弄到毫无防备的模样。如果让族医进来,看到他苍白的面色、紊乱的呼吸,还有咳出来的血,那第二天所有族人都会知道他这幅蠢态!
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只是咬着舌头了!”
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甚至不顾斑惊愕的目光,直接伸出舌尖给他看。
那道细小的伤口,渗着血丝。这是他唯一能掌控的伤。
‘看吧,只是这样而已。我没事,我没有被你伤害到吐血的程度。’
斑的眉头皱得更紧,还带点惊魂未定。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扫视,像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泉奈能感觉到兄长眼底的担忧,可他现在根本无暇顾及。
他这会满脑子都是你——
你居然骗了他、摆出那副架势骗了他……
‘都是装的。’
头皮又传来拉拽感,这回倒不是因为你在拽他头发,而是痛苦的念头在他脑中撕拽,冰冷、尖锐,一点点绞紧他的理智。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亲昵的举动全都成了精心设计的陷阱。
他想起自己理直气壮地催促你‘再喂我一次’时,你眼底闪过的情绪,他现在才明白,那不是纵容,而是讥讽。
你看着他沉溺其中,自讨苦吃,然后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
‘你一定在笑我吧——’
当他在要求你在父亲面前装样子的时候,你怕是早就想好了也要在他面前装吧?是报复吗?!
如果你还在——如果你现在就在他的面前,他质问你,你会反驳他什么他都能猜到了!
‘不是你让我装装样子的吗?’你的脸浮现在他面前,‘我只是装得早了点。’
可恨——!!!
明明……明明只要你好声好气和他讲,你们是可以想出办法来的!你不用那么骗他,你用不着哄完他又把他抛下,你本来有的选——你本来可以不去伤害他。
他又想掉眼泪了。
是报复吧。
斑的手托起泉奈的下巴,仔细查看那道细小的伤口。医疗查克拉在指尖泛起微光,他叹了口气:“倒也不必在我面前有所隐瞒。”
泉奈下意识要躲,却被兄长按住肩膀。斑的掌心很暖,像小时候每次他训练受伤时那样稳稳托住他。
他哥哥肯定以为他是什么被女人玩弄的苦情角色。
泉奈猛地抬头,眼眶发红,不知道是替自己还是替你辩解:“我并不是被她——”
“她生气是应该的。”斑打断他,“我原本不信你‘用了些不够光彩的手段’这个说辞。”
他说这话时带着几分无奈,就像小时候替偷吃甜食的泉奈瞒着父亲那样。
“现在看来倒像真的。”
又带了点指责的意味。
不然他想不通为什么会有女人拒绝自己弟弟。
泉奈攥紧了被角,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之前写信洋洋洒洒的编了一堆瞎话,只是为了让你来他家后,显得像是被他生拉硬拽来的——这样就算你表现得冷漠抗拒,斑哥和父亲也会因此对你多加包容。
现在却因此被斑哥误会……
他其实想一股脑的将经历全部告知于斑。告诉哥哥是你害得他读了那本书,又害得他错会了你的意思,而且你们当时去温泉,也都是你的引诱。种种经历都是你的错,被你害成这个惨样,你当然需要背负罪名。
虽然他也有错,但最多只是在最后他要你伪装一下——可你都不肯,好,这确实有他的问题,但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你而起。
泉奈想所有错都推你头上,但是他都说服不了自己。他也不想告诉哥哥寄生虫的存在,不然斑肯定会相反设法把虫弄掉,他不要这样。
他现在甚至自暴自弃的想,要不然就这么让斑哥和父亲这么看他吧……
还是斑刚刚的话让他从无休止的怨气中挣扎出来。
因为你只是一时的,生气。
你还是会回来找他的,你还是要认识接触、并且和他的家人共同生活的。
你有虫,你爱他,你离不开他。
“别管我了,哥哥。”
泉奈坚决的开口,然后又侧过头不去看斑。
“都是我的错。”
就让他们这么想自己吧,总比倒时候指责你抛弃他要好处理的多。
斑尊重自己的弟弟,觉得他应该是想一个人待着,他此刻应该离开。
“要吃点东西吗?”
泉奈本来想说自己没有胃口,但想了想觉得自己还要增肌。
“要。”
斑站在门口,身影将房间内的光景挡得严严实实。他接过火核手中的慰问品,动作自然地横跨一步,彻底封死了门缝间可能窥探的视线。
“醒了。”斑的声音压得极低,却足够让内外的人都听清,“不太方便。”
火核立刻会意地后退半步,手中的漆盒却还举着没放下。他身后的几个族人面面相觑,其中年轻的那个已经踮起脚尖——下一秒就被斑的视线钉在原地。
泉奈有的时候说话会比较口无遮拦,因为实力和族内慕强的缘故,这口吻反倒被族里的有些年轻人视为温和好亲近的体恤话。总而言之,显得比斑要让人容易接近些。但这并不意味着斑会放任着族人在这个时候与泉奈交流感情。
“过两天。”斑单手接过所有借口慰问实则八卦的果篮,“他需要静养。”
门内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泉奈正把脸埋进枕头里。他听见一阵脚步声,是火核他们离开了,好像还有几个他玩的好的在嘀咕着什么,他听不太清,多半是八卦。
脚步声消失后,他感觉到斑在确认所有人都走完了,才迈步去厨房。
等所有人都不在了,他开始掉眼泪。
等到斑把热好的食物拿进来时泉奈已经又睡着了。
当天晚上田岛回来的时候,斑特地和他再三强调,不要戳弟弟伤疤。
“只是被女人甩了,能有多痛?”田岛挥了挥手,“别太在意了。你把你弟弟想的太脆弱了。”
田岛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你弟弟都这样了,怎么你一点动静都没有?”
斑懒得和他说话,去泉奈房间喊弟弟起床吃饭了。
泉奈已经醒了,坐在案前翻看着什么,精神还不错,读的很认真。甚至旁边放个了本子,好像读一下就要记着什么。
“在看什么?”斑向前。
泉奈举起那本书展示花哨的封面,“无聊的爱情小说。”
又拿起另一本,封面写着他手写体的《偷看者死》,“和我的日记。”
他补充了下,“为了不让人偷看。”
斑还是开口:“我不会看的。”
泉奈幽怨的看了他眼,“哥哥不是这样的人,这名字不是写给你看的。”
也许是写给父亲看的。斑理解了。
饭桌上,斑和泉奈坐着没说话,他们已经把盛好饭了,还没动筷子。
田岛踩着点推门而入,目光在泉奈身上停留片刻,突然道:“精神不错嘛。”
斑把眼睛闭上了。
泉奈明显顿了顿:“托您的福。”语气平静得可疑。
田岛落座,三人开始动筷。
他又开口,“被女人甩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斑在桌下踢了父亲一脚。
田岛不以为意,满不在乎的继续道:“而且她年纪是有点大了。和族里同龄的女孩比起来没什么优势——”
斑的筷子“啪”地搁在碗上。泉奈的手指微微发颤,指节泛白地捏着筷子。
“父亲,”斑的声音冷得像冰,“吃饭时不要说这些。”
“可以说。”田岛对斑的态度不是很满意,“你以为我只是在讲给泉奈听吗?千手柱间已经有孩——”
“我吃饱了。”泉奈突然站起身,碗里的米饭几乎没动过。他的声音很轻,却让田岛的话戛然而止。
斑看着弟弟离去的背影,转头对田岛冷冷道:“满意了?”
田岛盯着泉奈离席的背影:“饿少了。”又回头不解的看着斑,“你们兄弟俩都太矫情了,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斑其实不想和他费口舌,但为了让泉奈少受点气,还是开口:“那是泉奈的选择。是他想要——”
他在这里回忆了下泉奈在信里的用词,这个词让他说出来多少有点难为情,他说不出口。“一直在一起的人。”
田岛:“你母亲也是我选择共度一生的人,这有什么稀奇的。”
斑也摔门而出。看到泉奈还在走廊上,他愣了一下。
他大步上前,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住泉奈的肩膀。恰到好处的身高差让这个动作变得无比熟稔,他的手肘正好能搁在弟弟的肩上,就像武士刀与刀鞘的契合。其实他们相差五六岁、还在儿时做这个动作还不是很合适,身高差摆在那,但泉奈大了后画面就融洽了。
“走了。”他稍稍用力,带着泉奈转向卧室的方向。
“……抱歉。”泉奈低声道。
“什么?”
“我先走了,留哥哥你一个人在那面对父亲。”泉奈低下头。
斑:“这有什么?”
泉奈摇摇头,“是我懦弱。”
斑安慰他道:“你还小。”
泉奈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走廊的横栏,指节发出“咔”的轻响。
斑敏锐地察觉到弟弟呼吸的凝滞。月光下,他看见泉奈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在下眼睑投下一片不安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