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仙盟门天璇殿内烛火通明,暗色的地板反射出冰冷的光线,刺得人眼睛疼。靠窗的软榻上,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绣暗金纹龙形图样的长袍,一手撑头,一手执黑棋,正垂眸沉思。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盘下了一半的棋盘,棋局精妙,暗藏玄机。若要懂棋的人站在一旁,定能看出其中的奥妙——这是一盘死局,不管黑子还是白子,皆无胜机。
“唉。”
黑袍人叹了口气,将黑棋扔进棋盒中,拍了拍手,随后转过身看向跪在门外瑟瑟发抖之人。
“人找到了没有?”
声音威严凌厉,门外之人听到后头垂得更低,颤抖着回答:“回门主的话,还未找到。”
黑袍人轻笑一声,可眼中却无丝毫笑意,再次开口时,声音已冷若冰霜。
“本座再给你们三天时间,若三天还未将人找到,便自行领罚去吧。”
他话音未落,便见一身形修长、俊朗不凡之人从外走来,哈哈大笑一声说道:“门主怎地动此大怒?只不过跑丢了一个小玩意儿,何劳门主亲自出马,丰羽自当替门主解忧。”
严徽看到他面色稍霁,随即问:“你怎么回来了,噬灵丹一事调查的如何?”
袁玄鹤挥挥手示意跪地之人赶紧离开,随后回答:“我知道门主又有烦心事,所以特地回来找你喝酒。 ”
说着,便举起手中的酒坛子,献宝似地送到严徽面前。
“噬灵丹你就别管了,我已有了些眉目。”
严徽终于笑了,他接过袁玄鹤的酒,说:“如今噬灵丹提前现世,霞州出现九尾妖狐,镜笙也不知所踪,我哪来心思陪你喝酒。”
袁玄鹤笑容未改:“不是你陪我喝,而是我陪你喝,走吧,我的好师兄。”
说着便拉起严徽的手,径直走向天璇殿后方的临崖亭中。
斟满酒,袁玄鹤端起酒杯放在鼻尖深深一嗅,浓烈的酒香直入肺腑,他不禁感叹道:“好酒!”
随即立刻一饮而尽。
严徽笑道:“你这样活像个没喝过好酒的人。”
袁玄鹤哈哈一笑:“师兄竟也会开玩笑了,不是我吹,这酒,你还真没喝过。”
严徽闻言来了兴趣,便伸手端起酒盏,也学着袁玄鹤一般先放在鼻尖闻了闻。酒香入鼻,他不由得挑起眉毛,承认道:“的确是好酒。”
酒入喉,十分醇厚,伴着不知名的幽香。严徽刚想问这酒叫什么名字,脑海中却突然想起那股幽香的来源,于是他放下酒盏,沉声问道:“你去过天枢殿?”
袁玄鹤不以为意,“师兄,去没去过的,你心中不是已经有了判断。这酒埋了三百年,放在那儿多可惜啊!”
严徽脸色微变,唇角压得极低。
“谁允许你进去的?我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允许靠近天枢殿,更加不能动里面的东西!”
袁玄鹤执杯的手愣了一瞬,他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叹气道:“师兄,天枢殿已经空了三百年……”他放下酒盏,抓起严徽冰凉的手,继续说,“他回不来了,斯人已逝,师兄为何不珍惜当下?”
严徽闻言抿起唇抽回手,冷着脸看向袁玄鹤。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他说完起身走到亭子外,背对着袁玄鹤,继续说:“这次的事我暂不追究,若有下次,必按门规处置。”
声音冷漠,毫无温情。
袁玄鹤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决绝无情,眼神暗了暗,随后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低声说道:“那真是,要让你失望了呢。”
与此同时,霞州城中灯火通明,热闹的街市上挤满了人,沿街两边支着各种摊位,有卖饼面馄饨的、各种小玩意儿的,也有卖钗环珠玉、各色海贝的,十分热闹,与白日的冷清形成了鲜明对比。
客栈内,除却留守的仙盟门弟子,其余都被乔奕派出去寻妖狐的踪迹了。
留守的弟子看到外面热闹的景象,十分向往,便问镜笙:“霞州城中每夜都如此热闹?”
镜笙手受了伤,干不了重活,现在只做些登记做账的事。但这事对于做惯了粗活的他着实有些费神。
所以听到他们问,镜笙头也不抬地回:“平常没有这么热闹,今天是海神祭,霞州当地的节日,所以隆重些。”
海神祭?
何醉有些兴趣,于是接着问:“海神祭是祭祀海神的?”
镜笙听到他的声音,放下笔,笑着回答:“对,霞州百姓皆捕鱼为业,因此特别崇拜海神。百姓在这一天,白天划船出海,在海上祭祀,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晚上则会举办集会,一起热闹。”
说完他朝何醉做了个鬼脸,“公子如果感兴趣,镜笙可以陪同公子前去。”
何醉的目光落在镜笙写的账本上,那潦草的涂鸦看得他忍不住低低咳了一声。镜笙察觉到他的视线,尴尬地将账本向一旁藏了藏。
也好,反正师尊师兄与乔奕他们还有事要商量,他一个人待着实数有些无聊。
而且,他刚好还有些事情想问镜笙。
集市上,热情的商贩殷勤地招呼着来往行人,嘴中不停吆喝着自家的产品。声音很大,混合在一起,热闹非凡。
何醉在人群中穿梭,目光被各种商品吸引,感兴趣的他便凑近了些看,看对眼的就直接花钱买下,没过一会儿他的双手就拎满了各种东西。
镜笙在一旁看着,眼中露出些许羡慕。
“公子买了这些,怕是要吃上一阵子了。”
何醉笑道:“图一时玩乐罢了,等回了客栈就与大伙分一分,新鲜货放不了许久。”
说着,他便挤出人群,走到沿街拐角处的摊位前。这处位置不算太好,卖的东西也不如其他受欢迎,因此人少了些。
那摊主看见何醉,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向他介绍道:“都是手工编织的剑穗,公子可看一看,看上哪条直接拿走便是。”
何醉将手中的吃食放到一边,仔仔细细看起了挂在木架子上的剑穗。
剑穗样式五花八门,编织手法巧夺天工,看起来十分精致美丽。不过一条一条看过去,何醉觉得都比不上师尊剑柄上的那条。
“老板,我给你银子,你能教我怎么编剑穗吗?”何醉突然开口。
镜笙好奇地看向他,不知他是不是突发奇想。却只看到他满脸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摊主仿佛看穿了他的意图,于是嘿嘿一笑,说:“公子是想亲手编剑穗送人?”
何醉一愣,刚想点头,却看到镜笙好奇的目光,于是摇着头说:“不是,只是我自己也常用剑,想给自己编一条。”
摊主了然于心,低头思索一番,随后说:“也行,白日我皆在此处摆摊,公子有空可直接来寻我。”
何醉向他道谢,付完订金便离开了。
他们二人一路走着,走到河边,上桥后何醉突然停了下来,镜笙还以为他累了,便想替他分担些。
何醉笑着拒绝,开玩笑道:“你手受伤了,若我还让你帮忙,被师兄知道,怕是要骂我奴役他这个救命恩人了。”
镜笙一下红了脸,支支吾吾起来。
“公子可别打趣镜笙,云大哥才不会骂人。”
“哦?”何醉略弯腰凑到镜笙面前,眼中满是笑意,“你怎知我师兄他不会骂人?”
镜笙的脸更红了,一双眼不知该往哪摆,左瞟右看都不自在,最后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放在何醉那张令人痴迷的脸上。
“云大哥是正人君子,从不会骂人。”
何醉看到他眼中满是认真,忍着笑后退一步,疑惑地问:“还不知道你和师兄是如何相识的,为何师兄会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的师兄,云重墨,是剑尊的首席弟子,承剑尊之意,乃仙门最年轻有为的剑修。
如此一人,怎会被别人所救?
镜笙听何醉如此问,也没做他想,便把他和云重墨的事情一股脑都告诉给了他。
“那日我去无双城采买,路过一处破庙,便看到一人躺在里面,像是没了气息,我走近一看,发现他还微微喘着气,脸色十分难看。后来我煮了些粥喂他,他便醒来了。”
“哈哈哈。”何醉听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没想到堂堂剑尊徒弟竟然会被饿晕过去,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说出去谁信呐!
也不知师兄此次去品剑大会,那个抠门的宗主到底拨了多少银子给他,以至于让他宁愿饿着也不愿花钱给自己买吃的。
不过,他倒也没想过,他的师兄修为以至元婴,竟还未学会辟谷。
看到何醉大笑,镜笙有些不明所以,于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何醉笑个不停,笑到肚子都有些酸了才作罢。他扶着桥墩,抬手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说道:“幸亏师兄不在此处,不然我笑成这样,岂不是让师兄难堪。”
说完,何醉清了清嗓子,刚想深吸几口气好让自己缓过来,却冷不丁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桥下传来。
“逢笑,镜笙。”
镜笙脸上离开露出欣喜的笑,然后向云重墨跑去,“云大哥,你怎么来了?”
云重墨低头看他的手,然后说:“出来寻你们。”
镜笙低眉羞涩一笑。
云重墨抬头看向何醉:“逢笑,师尊在寻你。”
说完伸手指向一个地方。
何醉顺着他指的看向看去,只见灯火绚烂处,白衣白发的剑尊被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团团围住,嘴里唱着何醉从未听过的小曲儿。
“海外仙岛有个仙
什么仙
海神仙
神仙穿着白锦衣
白锦衣像团云
云中有座天空城
城中人会打鱼
鱼儿鱼儿快快来
快快来!”
清冷如贺兰旻,从不染半分俗事,却在此刻眉目间也变得柔和起来。像是察觉到什么,他突然看向桥中央。
随后,缓缓勾起唇角。
何醉粲然一笑,拎着手上的东西向贺兰旻飞奔过去。
这是他的师尊啊!
这是他活了两世唯一爱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