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十八还记得一千年双凤的样子,八方来朝,太平盛世。
他是朝云山山间修行的一名僧人。
日日在山间看闲云野鹤,伴青灯古佛。
那一日山上来了个糯米团子般的小姑娘,还不会走路,指着他咿咿呀呀的笑。
带她上山的就是当时宫里正受宠爱的贵妃娘娘。
大美人抱着个精致的小团子哭的满脸是泪。
“小师父,我在这后山给宝宝修了个小屋子,会找人来给她送吃的,劳烦小师父没事的时候去帮我看着点她。”
母女俩抱着哭的不可开交,看的微十八也心生难过。
“阿弥陀佛……”
微十八从贵妃手中接过孩子。
头上还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娃娃哭累了,窝在他的怀里沉沉的睡去了。
微十八起初不知道贵妃为何要将这么乖巧的孩子丢来后山。
后来发现这孩子似乎有异于常人的天赋,气运好到离谱。
死去的花草经过她的手抚摸,都会活过来。
也许是贵妃怕这孩子的天赋会害了她,于是选择将孩子丢来后山养。
他从来不过问后山外的事情。
小娃娃名唤祁幸,是当朝皇帝的第十三个孩子,皇帝从未来后山看过祁幸。
也许是孩子太多,忘了这个存在感甚低的公主。
起初贵妃是喊了几位宫女上来照顾孩子。
可她们似乎并不是很上心,有一次喂饭呛的祁幸咳的惊天动地。
手中捻着佛珠正在诵经的微十八心中一跳,飞速跑到屋里去看,祁幸小脸咳的通红,站在一旁的宫女脸上满是不耐烦。
嘴里还嘀咕着:“娇气什么?都被丢来后山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公主吗?”
微十八心中升起了一丝愠怒,可这终归不该他管,他不想插手别人的事情。
可后来她们越来越过分,刚烧好的水就放在床边,祁幸刚长了牙齿,眼睛亮亮的朝着那盆水爬去。
微十八心中一跳,进了屋子就将祁幸抱起来,开始斥责那些婢子。
那些婢子不认识他是谁,依旧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
不得不说祁幸运气好,就在微十八将她接回寺庙住的当天晚上,也许是贵妃感应到了孩子在受苦,她上了山,将那些虐待祁幸的婢女全部遣散了。
然后在寺庙里哭的不能自已,求着微十八能够照顾一下祁幸。
微十八这才知道,外面的天是要乱了。
怀里的祁幸似乎非常依赖他,抓着他的袈裟睡的很香,时不时的哼唧两下,很想后山上亲人的猫儿。
微十八最终答应在祁幸有自主能力前,将她养在寺庙里。
藏卧于朝云山山腰的寺庙常年寂静,只有古老而沉重的钟声会在山间伴随着飞鸟飞翔。
祁幸生性活泼好动,寺庙里热闹了不少。
“大师,小幸她把供的香全部拔掉了!但是她一点也没被烫着!”
“大师,小幸刚刚爬上树去,坐在树上对我嘎嘎乐,吓得我魂都飞了!”
“大师!小幸把供果全都偷偷啃了一口,然后把啃过的那一面对着佛像!要不是打扫的弟子眼睛尖,我们都不知道!”
微十八无奈,顺手折了一根树枝就打算去吓一吓她。
没成想这小家伙窝在蒲团上睡着了,口水都流到了地上。
“算了算了,下次再说她。”
微十八把人抱起来就往她的房间去了。
“大师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说算了算了,可没有一次是真的要收拾小幸。”
“哎呀算了算了,肯定是供果太香了,小幸才偷吃的,这么可爱的小宝,谁忍心怪罪呢。”
“你看你!”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小幸抓香的时候你眼里只关心小幸有没有被烫到!”
两位小和尚面面相觑,都很心虚的别过头去不看对方了。
祁幸的到来让寺庙里的人都爱不释手,她整日脚就没沾过地,不是被这个抱去念经,就是被这个抱去做早操,要么就出现在去后山采药的小和尚背篓里。
“你们不要再抱着小幸去山上采药了,现在要入伏了,山上虫子多。”
微十八见三四岁的小娃娃脸上不知道被什么虫子咬了,红了好大一块,无奈的直叹气。
祁幸也不哭,只伸出两节藕臂含糊不清的喊道:“哥哥抱。”
微十八哭笑不得的把人抱起来哄。
到了祁幸八岁的时候,外面似乎已经乱了起来,朝云山间偶尔会出现一两个魔族的人来。
微十八收拾了那些魔族小卒,心中是止不住的担忧。
祁幸已经是个小姑娘了,寺庙中又没个尼姑之类的。
她自己觉得可以自己住了,于是跟微十八讲自己可以去住旁边的小木屋。
微十八虽然担心,但是她一个小姑娘一直住在寺庙里也不是什么好事情,而且她气运好,应该也碰不上那些魔族的人。
他说的没错,日后的朝云山经常出现魔族的人,偶尔还有一些九重天的神仙来收拾他们。
微十八在庙里日日诵经祈福,祈祷天下百姓能够安康。
祁幸一次也没有被那些魔族的人发现过,这让微十八着实松了口气。
他给祁幸拿了许多书去,祁幸夏日里就光着脚丫在自己的院中跑来跑去,偶尔吃吃庙里送来的瓜果,捧着脸翘着脚丫开开心心的读自己的书。
中途贵妃上来过几次,比起前几次就憔悴了不少,眼中是遮也遮不住的疲惫。
“娘!”
祁幸认得自己的母亲,见着母亲就撒丫子的跑。
贵妃一见着孩子就流眼泪,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不松手。
“娘的乖宝,有没有听哥哥们的话?不要乱跑,不能下山,也不能被宫里的人看见你了,知不知道?”
祁幸乖乖的点头,她不知道为什么娘要这么说,但是让娘开心的事情,她愿意做。
“小师父,外面要变天了,劳烦您照顾好小幸,这是我所有的钱财了,我全部给您,只要,只要小幸好好的……”
贵妃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里面有许多的金子,银子,混在一起。
“不必不必,贵妃娘娘收好,小幸是我看着长大的,不必说,我们也会保护好她的。”
贵妃回头不舍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狠狠心就下山了。
祁幸不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见母亲。
直到祁幸十五岁那年,魔族全面进攻双凤,微十八才知道祁幸的母亲是尤族最后一位继承人。
尤族是上古神族,不比龙族和凤族子嗣甚多,他们一支只有一个继承人。
渐渐的,他们凋落了,人们开始忘记这支神族的存在。
贵妃名唤施清薇,是尤族神女。
而尤族的神女最大的特点就是气运好。
微十八明白了施清薇为何一次比一次憔悴。
因为双凤国国主一直在吸取她的气运来养国。
他也知道了为什么施清薇拼命要藏住这个孩子,尤族是母系神族,若生的是男婴,那就只是个普通人,只有女婴才会继承尤族的气运。
微十八猜想,施清薇一定是找了个男婴来代替祁幸。
施清薇死的那一天是暴雨天,祁幸止不住的心慌,一个劲儿的要往山下跑。
庙中几个人都差点没有把她抓住。
还是微十八将她抱了起来,告诉她:“娘亲不想让你下山,你下山的话娘亲会生气的。”
祁幸这才没有闹腾,焉巴巴的将脑袋搁在微十八的肩膀上说道:“那娘还会来看我吗?”
微十八轻轻拍着她的背,沉默了一会开口:“只要小幸听话一点,娘亲会回来看你的。”
轰——
天边一道闪电闪过,随之而来的是整耳欲聋的雷声。
暴雨倾盆而下,洗去了山间的魔气,也洗去了双凤国尸横遍野的血腥。
微十八到现在都不会忘记那一天,祁幸趴在自己肩膀上悄悄的说:“其实我知道爹不喜欢我,因为他一次也没有来见我,娘爱我,可是娘也不能一直爱我,因为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一个人也可以长大的,没有关系的。”
然后微十八感觉自己的衣领一片湿润。
那是尤族最后一个血脉,在为自己亲人的逝去而哭泣。
*
桑茗被修荽掳着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只是她听出了修荽咬牙切齿的声音:“不是说他日日用心头血在养什么破花吗,怎么还是这么厉害。”
桑茗被他扛在肩膀上晃的想吐:“喂……你可以慢点吗,我好想吐……”
“你要是吐了我就把你杀了拿去喂狗。”
“……”
子桑竹在身后穷追不舍,有好几次他的弯月双刃都差点擦到修荽的背上。
桑茗后来放弃了挣扎,甚至还想拿点瓜子来吃吃。
在她非常松弛时,后面忽然没了动静。
不仅是她,修荽也奇怪的回头看了一眼。
“又搞什么?”
回头看,后面静悄悄。
子桑竹不知道哪里去了。
然后桑茗感到自己被另一个快速的掳走了!
“微十八?你做什么!”
修荽一个不留神,桑茗就被夺走了,他面容扭曲的开始追捕二人。
“嗯……国师?你抓我做什么?”
桑茗被这些人抓来抓去都已经麻木了,慎重很有兴趣的问了一句:“你也有谁要复活的吗?也需要我这个身体?”
微十八没有说话。
他现在就是非常后悔,十分后悔。
“你体内被我下了替换符,现在去把这个符咒解了。”
“啊,替换符?什么时候下的,我怎么不知道?”
桑茗震惊,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还被下了符咒。
“这个不重要,你跟我走就好了。”
桑茗被他背在身后,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体验过。
“嘶,国师,你以前认识我吗?”
“怎么这样问?”
微十八听见自己的心跳很大声的回荡在耳边。
“就是觉得,你背着我的感觉很熟悉,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呀?”
“也许吧。”
微十八压下一个苦涩的笑。
“你睡一觉起来,我带你去解除符咒吧。”
“好!”
桑茗就是很依赖他,非常依赖他,一点也不怀疑他。
等到桑茗再睁开眼时,自己被微十八带到了一片荒废的山头,眼前有一个荒废的寺庙。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曾经双凤国的后山。”
桑茗站起来好奇的四处游走。
一些零碎的片段在脑海中闪过。
“嘶——”
“怎么了?”
“我刚刚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但我以前没有来过这里,怎么会有记忆呢?”
微十八喉咙被什么堵塞了,他说不出话来,最后轻轻的说了一句:“多待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桑茗点点头。
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从微十八的背后响起:“微十八,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