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夭分明记得,十五念的皇命是男丁杀头,女眷为奴,可是,全府上下不知多少口人,没留下一个活口。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见血流成了河,所谓的人命,和一只鸡、一头羊没什么区别,所有的人在被抓住的那刻嘴里全部塞了布头,抹脖子只是一瞬间的事,人体倒下,无声地痉挛。
那晚晨起后,陶夭夭站在敞开屋门,眼前横七竖八的尸体无人清理,比身后洞房花烛的红还要刺眼。
阳光一照,血腥气升腾,鼻腔里瞬间被一股潮热又呛鼻的气味灌满,陶夭夭只觉两眼发晕,双腿发软,身体就此要倒下去。
她的腰后,被宽大带着厚茧的手托住,只轻轻一带,整个人被凌空抱起。
那日的光影很淡,隐隐绰绰与此时屏风后的燕绥重叠,与今日相比,看似都是没什么情绪的淡眸,但那日他的心情好像晴朗很多。
“二婶,二婶?”燕盼儿唤她。
陶夭夭这才转过神,“二婶,你想什么呢?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嗯?你说什么?”陶夭夭握起酒杯,将方才纷乱繁杂的情绪压下,才抬眸轻疑。
燕盼儿说,“听说大奶奶这些时日都拘着不让她出门,太医换了不知道多少个,光喝的汤药渣都堆满了后厨。”
她说到这里,眼中神采奕奕可见,“不过可惜了,她没能见到你今日穿的白狐裘,不然,得气死她。”
燕子荣就到酒宴上喝了一杯酒,便被搀扶着早早离开,比太奶离席都早,除夕宴大奶奶田氏自然想阖家团圆,可燕子荣再待下去,恐多生出些变故,所以只能将她提前哄走。
“她不在这里,没人斗嘴怪没意思的。”
陶夭夭默然,没再说什么。
守岁的时间很漫长,汴京城闺阁里的闲话就这么多,堪堪要吃酒挨到子时。
陶夭夭坐了会只觉得没意思,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悄然出了厅堂。
屋外很冷,偶尔有鸡鸣狗吠之声,堂前的路,由一盏两盏的灯光铺成,蜿蜒成岁月的长河,虚妄而遥远。
听着身后厅堂里的欢声笑语,陶夭夭忽然就想念家人了,母亲常拉着她燃灯照岁、点灯守祟,告诉她,这样可以驱赶病疫,为新春祈福,那时年幼,她守不到后半夜总偷偷睡了。
如今却后悔了。
是不是她的偷懒,才没能守住爸爸妈妈和那个家。
有丫鬟小厮已经在外面忙忙碌碌,一层层铺着芝麻杆,等待踩岁。
陶夭夭转身避开了那些,一个人独自朝后院走去,漫无目的地,帽檐拉得很低,整个世界宁静得,又似乎只有自己似的。
待到停下脚步时,陶夭夭走到了梅园。梅园很静,层层叠叠的枝丫似一道屏障,将外面的世界隔了个干脆。
整个府里灯火通明,角亭里却很黑,月光铺成清辉般的银带,缠绕穿梭在梅树枝上,陶夭夭莲步轻移,踏月而行,在角亭门边摸到火折子,一盏一盏地点亮烛火。
屋内有现成的银丝炭,陶夭夭一并点燃,暖意一点点占满整个角亭,陶夭夭打量着屋内,几尺见方的地方,并不是很大,除了一架古琴、一个茶台、一个桌案,便是另外一个角落的一处竹榻,隐隐透着燕逸之清润古雅的气韵,陶夭夭猜想,角亭八成是他布置的,旁人鲜少过来。
陶夭夭的视线最后落在了桌案上,那张未画完的梅花傲雪图仍旧安安静静躺在那里,陶夭夭拿起毛笔,踟蹰在半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下笔。
烛光闪动,陶夭夭忽觉身体被一股清冽的气息包围,她还没来得转头,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沉哑的低喝,
“专心,落笔在这里。”
燕绥握着她的手,不容她有半分拒绝,朱红色的笔尖落到宣纸上。
陶夭夭猛然一抖,笔尖拖出去一条猩红的尾巴,很是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