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燕逸之越近,陶夭夭手心微微渗出些汗意,但她却依旧泰然自若,莲步没有丝毫慌乱,朝燕逸之的方向走去。
“夫君,你方才不是说要提前回家?怎么还在这里等我?”
陶夭夭眼睫轻眨,跳动的眉眼间说不上的欣悦。
燕逸之的视线早就从圣旨上抽离出来,扶她上马车,“我不放心你,所以在这等着。”
“多谢夫君。”陶夭夭手中始终攥着那道圣旨,待坐进马车后,在燕逸之面前大摇大摆地放进早就准备好的紫檀木匣子里。
燕逸之没问,她也没主动说。
这个盒子只是为了进府时不至于太招摇。
她没想到太后是极重礼仪规矩的人,她并不反对和离,却反对儿子虽母走、跟母性。
还好官家及时出现解了围,这更让陶夭夭看不懂,为什么官家会帮她,她与官家并没有多少接触,难不成是燕逸之?
陶夭夭不想做这些凭空猜测,刹住了思绪。
——
整个京城因为瘟疫的事惶惶过了几日,好似除了传言,每个人身边并没有遇见真正得瘟疫的人,渐渐地,老百姓们放松了警惕,京城又恢复了些热闹。
秋高气爽,最是桂花飘香之时,在这时,郑国公夫人大寿。她不仅爱热闹,还极喜欢体面和奉承。今年虽因瘟疫起了一些风波,但她还是请了戏班子,还给京城里上得了台面的达官贵胄送了请柬。
燕府也在其中,只是,大奶奶田氏并未想要待陶夭夭到府。
这日一早,燕逸之带着陶夭夭走到府门前时,大奶奶田氏先是一阵错愕,后来仿佛明白了什么,有几分怨怼地看了儿子一眼,转身上了车。
翠竹扶着陶夭夭臂窝的手起先还有些严阵以待,她早就听说大奶奶田氏放出话来不带陶夭夭,现在看到她们,指不定要说几句带刺的话,没想到她竟然一语未发。
“二夫人,二夫人,大奶奶今天这是怎么了?哑巴了?”翠竹扶她上车时,竟有些激动的纳罕。
陶夭夭勾勾唇,轻声回道,“不过是被她儿子迎面说了几回,不敢把咱们怎么样罢了。”
翠竹挠挠头,“她也算是个聪明人。”
见到燕逸之与父亲母亲打完招呼上车,翠竹识趣地退下车。
燕逸之是郑钧的好友,他的请柬是郑钧单独发的。
他们到时,郑国公府门口热闹得紧,陶夭夭无瑕顾及太多,只跟着燕逸之进门,可进门后,她要前往女眷一处花厅。
“有什么事让丫鬟来寻我。”燕逸之温声交待陶夭夭。
陶夭夭点头应下,自顾找了处僻静地方坐着。
这次来的都是尚书以上的官员,剩下的就是有爵位的和皇亲国戚了,燕府在这些人眼里算是周末等,女眷们都是来攀附权贵的,没什么人主动招惹陶夭夭。
戏台上连唱三日,今日是第二日。可台下的戏份比台上的要好看许多。
今日燕子荣打扮得尤为艳丽,簇拥在众人堆里,是最张扬的那个。
“呦,小公爷夫人这身绫罗,是宫里娘娘才穿的款式吧?”
“这副翡翠头面,我可在翠宝阁见过,是那里的镇店之宝呢!价格倒是其次,老板看中的是家世背景。”
燕子荣受着这份尊崇,并不打算谦虚避讳,反倒愈加显露自己的贵胄,“那可不,如果不是我去买,怕是老板这辈子都卖不出去了。”
“这可都是小公爷送给我的。”
众人信以为真,一阵吹捧,“小公爷对夫人真好。”
反观此时坐在郑国公夫人身边的安宁郡主,过分平静祥和,肚子微微隆起,一早上的功夫没说什么话,倒似是她才是那个平妻,而燕子荣是官家亲赐的婚。
临近午饭时分,府门口突然热闹起来,陶夭夭听见人道,
“晋王来了。”
“郑国公府今年真是好排场,竟然请动了晋王赴宴。”
“这并不奇怪,我听我家老爷说,郑国公算是世家勋贵里有名望的,但他一直清流立足,不偏任何一边,现在官员们上表过继晋王之子给官家,封为太子,八成来拉拢郑国公支持的。”
几个人嚼舌根的功夫,晋王已经到了男厅那边。
遥遥地,陶夭夭第一次见到所谓的晋王,约么四五十岁的年纪,留着短胡须,穿一身月牙白暗纹长袍,步履不疾不徐,面上带着笑容,放在身前的手上攥着一串佛珠,如果不是知道他与官家的缠斗,怎么看都像是一位闲庭鹤步的老者。
晋王到府,郑国公便开始张罗着众人入席。
郑国公府的席面较其他府上也不同。
为首的席面,不只男宾,还有今日的寿星郑国公夫人,其他人男宾靠左侧圆桌坐,女宾在右侧,未出阁的姑娘在屏风后单独成桌。
郑小公爷自顾走在父亲母亲身后,他身边两只花蝴蝶前后相拥,燕子荣不甘示弱地挤到安宁郡主前面与郑小公爷并肩而行,郑小公爷全程没有理会,好似他并未娶妻,也并未有两位妻子。
走到桌前,他们发现少了一个圆凳,安宁郡主极其尴尬地站在桌旁,幸而只是众人视线注意到这里的一瞬,郑国公夫人就替她解了围。
“燕氏,你到下桌坐,钧儿身边的这个位置是留给安宁郡主的。”
“凭什么!我也是小公爷的夫人。”燕子荣提高了些嗓音,她坐在郑钧身边,一点挪动的迹象都没有。
郑国公夫人轻蔑笑道,“不过平妻而已,安宁郡主才是钧儿明媒正娶的夫人,且她怀有子嗣,你入府半年,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为什么没有动静,难道你不知道。”燕子荣还想说些什么,郑国公夫人已经拉下了脸,身旁的嬷嬷走过来拽燕子荣。
燕子荣的视线无助地望向郑钧,他双手搭在腿上,平静地看着桌上的什么,黑色的双眸像是自始至终就没有焦距。
燕子荣甩开嬷嬷的手还想大闹,嬷嬷俯下身跟她说了什么,燕子荣脸色发黑,就算心有不甘,也站了起来。
燕忠征和大奶奶田氏都坐在不远处,可谁也没为自己的女儿说情,燕子荣环顾偌大的酒席宴上,好似自始至终没有她的一席之地,扶着额头有些眩晕,被扶了下去。
与陶夭夭同坐一桌的女眷,刚开始还避讳她的存在,窃窃私语地说什么,之后见陶夭夭没什么言语,慢慢放开了声音,伴随着酒席开宴,她们的声音越来越大。
“燕府当时虽然痴心妄想了,但她父亲毕竟是尚书,也算攀得上门第。”
“什么是门第,老国公可是当年跟着先皇开国的,郑国公夫人更是举家殉国,她是破格在襁褓中就被封为县主,从小被姨母养在宫里,高贵无两。燕府算什么,区区寒门出身。”
“我见过好几次,郑国公夫人根本不把燕氏放在眼里,这样的事儿我可见了不少。在府里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在府里还能怎么样?每日要求到婆母前站规矩,晚上不让儿子去她家屋里,我还听说,她从娘家拿来的得子药丸,给别人做了嫁衣。”
说到这里,她们才意识到陶夭夭坐在不远处,互相使眼色闭了嘴。
菜用得差不多,陶夭夭派丫鬟告知燕逸之,她回去喂奶,便借机离开。
快走到府门口,遥遥地与燕子荣撞了个正着。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陶夭夭想跟她互相不认识,燕子荣却直接站在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陶夭夭柳眉微微蹙起,斩钉截铁道,“是。”
燕子荣可能没想到陶夭夭会这么回答,纵然是她那样问,也会有下一句,“你不配。”
陶夭夭不怒反笑,“我配不配你心里最清楚。我再不济,如果是相同处境,早就成了郑国公府后院的天。不会像你一样,活成一个笑话。”
“你。”燕子荣扬起手要打,手却被人攥住。
燕子荣扭头怒瞪过去,发现燕绥一身墨衣站在她的身后,倒是没看她,目光自始至终凝在陶夭夭身上,依旧深邃的眼眸里,好似落了头顶的烈烈日光。
他意态闲适,“郑小公爷平妻?在做什么呢!”
燕子荣用力把手抽回来,手腕处被初一攥得一圈红印。
“我没。”燕子荣支支吾吾回道,先前被罚的阴影还在眼前晃荡。
翠竹不忿,“我们正要回府,三姑娘,不,郑小公爷平妻突然挡在我们夫人面前,故意找茬。”
“我没有。”燕子荣矢口否认,脸色唰得白了。
翠竹不依不饶,连她也感觉到燕绥是站在陶夭夭一边的,“她在郑国公夫人面前受了委屈,看不惯我们夫人受夫君疼爱,婆婆也不会让她站规矩,自己心理不平衡,谁让她偏偏找这么一个婆婆。”
陶夭夭闻言莞尔一笑,“翠竹你说错了,不是咱们三姑娘要找这样的婆母,她恨不得自己没有婆母。”
“陶夭夭,我杀了你。”燕子荣一次次被戳到痛处,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理智,她是如何高傲的一个人,现在连她也能来嗤笑自己!
只是燕子荣还没碰到陶夭夭,就被初一拿刀挡住去路,只剩双手胡乱地在空气里乱抓。
陶夭夭朝燕绥福身,“谢二叔主持公道。”
说罢,率先跨出门。
刚走出门,陶夭夭正要上马车,一个小厮慌不择路地跑过来,撞在了陶夭夭身上。
“大胆。”翠竹喝道。
那人连连磕头赔罪,然后低着头往回跑,陶夭夭看到,那人面色惨白,黑眼圈极重,还在不停地咳嗽。
“没事,走吧。”陶夭夭钻进马车,却把翠竹挡在马车外,
“你不要上来。”
车轮滚动后,陶夭夭隔着马车帘吩咐,“翠竹,你先回府,拿个火盆放到府门口。”
翠竹不明所以,还是率先跑远了。
燕绥回过神,居高临下蔑着燕子荣,“以后不准碰她,明白吗?”
“二叔,你为什么偏袒她,她不过是诞下子嗣的工具,一个罪臣……”
“唔。”
燕子荣被一计窝心脚踹倒在地,话音噎在嘴里,嘴角渗出血丝。
燕绥双眸风雷涌动,“要我帮你吗?”
燕子荣心头一颤,仰头看他,他说帮,眼中却是杀戮的猩红。
“你要怎么帮我?”即使与魔鬼做交易,她现在也愿意。
燕绥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纸包递到她面前,
“刀给你了,用不用,在你。”
燕子荣收起那包不知是什么的药粉,放在袍袖里,一晚上没有睡着觉。
她虽然每日看起来嚣张跋扈,但只是嘴上狠辣,根本没有杀过人,甚至连砍头都不敢去看。
——
陶夭夭回府后的当晚便起了高烧,她好像知道什么似的,回府后没有回澄心院,而是独自去了她刚进府时呆的院子。
燕逸之想入院查看,被陶夭夭挡在门外,“二爷,我如果真有什么,思齐全靠您了。”
“还有,还有我父亲的案子,求您翻案,为我父亲洗脱冤屈。”
陶夭夭不想连累任何人,没让任何人侍候,只有翠竹陪着她,因为那个小厮撞到陶夭夭时,她离得近,不敢回澄心院,跟去的马夫和其他人都关在了另一个小院里。
是夜,燕绥大摇大摆从正门入。
“发生了什么?”昏黄的烛火里,燕绥看到的只有陶夭夭烧得近乎惨白的脸。
“瘟疫。”仅仅两个字,陶夭夭已经筋疲力竭,被狂乱的咳嗽声盖过。
“需要什么药?”燕绥问。
陶夭夭断断续续说了个方子出来,“这个方子如果吃七日无用,那便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燕绥把方子告诉了门外的初一,又加了句话,“我现在跟她一起,如果抓回来的药不管用,我也必死。”
初一明白,主子是用自己的命命令他不准动手脚。
初一跪下,“属下明白。”
翠竹看到燕绥的那刻骇了一跳,她自始至终都不明白,燕绥怎么会在院子里。
他和夫人之间……
燕绥淡漠地扫她一眼,“初一抓回药方,你煎药,三份,同服。”
翠竹木讷地点点头。
有燕绥在,翠竹除了煎药和燕绥的吩咐,都不必呆在屋里,喂药、服侍陶夭夭起身全在燕绥一人身上。
翠竹起先惊愕得难以复加,最后只能慢慢接受,只是还不明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