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迪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金发白裙的少女静静伫立在夜色里,气息干净纯粹。
“……好久不见,温迪。”
少女低声开口,目光悲伤而怀念。
温迪瞳孔微微一缩。少女熟悉的面容让他噙在嘴角的笑冷淡了几分,随即又变得更加灿烂。
“啊呀,看来今天是个幸运日呢!”吟游诗人笑得开怀,“真不可思议,「公主」殿下竟然屈尊出现在了我面前……等待我的会是盛大的演出还是美妙的约会呢?”
少女静静注视着他,仍旧是那样伤怀的神色。
她站在围墙上,仅仅相隔数米,又仿佛隔了时间与空间,隔了生与死。
——她那么悲伤,那么怀念。
……为什么?
温迪心神大震。少女直视着他的双眼,轻声出言道:“请不要呼唤我的「名字」,在这场不该发生的意料外的再会中。”
本该恣意率性的少女如此哀愁。
她凝望着故人,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倾诉。
少女几欲落泪,然而她深知眼泪毫无意义,换不醒一场不曾褪色的梦。
“我本不该来见你。”
少女低声开口,吟游诗人则忍俊不禁。
“可你还是来了。”
“……是啊,我来了。”少女叹息,复杂的情绪如浓稠的蜂蜜一般流淌在她眸底,“你总是出乎我的意料,哪怕是在……”她霍然噤声,笑容泛苦,“罢了。我来并非为了叙旧。”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眸光明亮且坚定。
温迪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你知晓万物之真名,也当清楚万物自有其名,故而,两个同样的「名」,不应同时存在。”
温迪微微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为他而来的?”他扑哧一声笑开了,“可他的到来只是一个意外。”
“你很少相信「巧合」,温迪。”少女苦涩地笑着,无法将真相直白告知,只是哀伤望向夜空,“带他离开蒙德,离开风所佑之地。届时,你自会明白的。可我不确定那时的你能否打破蒙蔽。”
丝线状的金色辉光在少女身周若隐若现,大概是因为她快要离去了。不该存在于这片星空下的力量刺疼了温迪的眼,他有心追问,却又似乎隐约触到了少女不曾言说的悲痛背后的真相。
……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少女仍旧保持着微笑,哪怕笑容早已被苦泪浸透。
“想送他离开的话,别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金色光芒如薄纱如绸缎,被之包裹的少女哀恸欲泣。
“我哀悼一场盛大的毁灭,缅怀「无人生还」的终幕。”
“……哪怕是一场错误,与你的再次相见,仍旧令我如此心绪难平。”
她的声音被风揉散。
温迪沉默地站在原地,风里什么都没有残留。
金发少女的出现像一场仅他可见的幻觉。
一场可怕的幻觉。
温迪少有的感到惶恐不安。
他将回忆翻来覆去审视,见到一只飞鸟落下,迷失在未知的迷雾中。
那只纯白的小鸟,明明想要回归无垢高天,却被开满花朵的荆棘蛊惑。
……为什么会是他?
温迪还没有找到答案。可他万万不会愿意看到,那只他所喜爱的白鸟无知无觉地被花团锦簇的尖刺囚困乃至杀害。
“……你总能如愿以偿的,我保证。”
诗人是真心觉得,如小王子那般纯粹的孩子,还是适合待在白乎乎的蒲公英海里。那样的画面光是想象也倍感美好,他小声自言自语,垂下的发丝在眸底映出一片晦暗。
巴巴托斯不懂诗人的心事,他少有的没有跑到教堂塔楼上吹风,一个人坐在绿色的屋顶,仰头望着前方风车巨大的叶片一圈圈吱呀呀地转。
余光瞥到熟悉的身影,便回过头,没在生气,但也不开心,整个人看起来沉闷如沉潭。
诗人轻咳了一声,用商量的语气开口道:“能不能请「小王子」为我让出点空间呢?”
巴巴托斯和他腿上的黑猫同步歪头,深水被一颗石子溅起涟漪,顿时便鲜活起来。
“可我在生你的气呀。”娇气的小王子振振有词拒绝被打扰,绿眼睛的黑猫摆了下尾,懒洋洋张大嘴打了个哈欠,嘲讽感莫名拉满。
吟游诗人怂怂的不敢靠太近。
黑猫站起身来,灵巧攀上巴巴托斯肩头,在神灵侧头看来时将小脑袋贴近了去。
一点凉意落在了巴巴托斯唇上。黑猫动动鼻子嗅了嗅,转身跃到地上,扭过头目标明确地鄙视了呆滞的诗人一眼,潇洒消失在了夜色中。
确定自己被一只猫挑衅了的温迪:……这个世界终究是癫了。
巴巴托斯倒是对一只猫的亲昵行为不以为意,只是腿上骤然少了一团暖意,让他心里也莫名空荡荡起来。
有一缕细风便缠了上来,绕过指尖,绕过手臂,绕过脖颈,沿着脸颊,拂开了鬓边的发丝。
巴巴托斯瞅着不远处笑吟吟的温迪。
吟游诗人的情绪好像一直都很稳定,迄今为止巴巴托斯从未见过他的失态。那些表露在外的悲和喜,或多或少都掺杂了表演的成分。
“你有心事?”不知为什么,巴巴托斯直觉如此,哪怕吟游诗人明快的笑容和平日并无不同。
温迪眨巴眨巴眼,看起来不明所以。
巴巴托斯轻抿双唇,将视线收回。
“你在担心那条龙吗?还是你的城邦?”
会令诗人苦恼的,近期似乎也就这点事儿了。
但……为什么会担心呀?
巴巴托斯想不通。在他看来,有风神的托底,整件事的走向必然是直奔皆大欢喜的结局。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忧虑的呢?巴巴托斯垂眸思考着,一时半会儿拿不准诗人要在琴弦上演奏的究竟是个怎样的故事,又或许,是为有其他不安分杂音干扰了弦上的音符而犯愁?他想起身下这栋做酒店使用的房屋,如今早已被意图不明的至冬使团包下,是北国的雪扰乱了微风的歌谣吗?巴巴托斯若有所思,于是扭头望向坐到自己身边的诗人,直白开口询问,大而明亮的绿眼睛澄澈坦荡,神色很是认真。
温迪哑然失笑,嘴角忍不住上扬,笑意更真切也更柔软了几分。“猜错了哦。回响在我琴弦上的故事已谱写完毕,这场有趣的戏幕你大可安心欣赏。”诗人嘴角含笑顿了顿,语气一变,发出了委屈巴巴的控诉,“唉,我的心事明明是因你而起,现在却只有我一个人苦恼。真是太不公平了!”
巴巴托斯很茫然,又听到诗人急短地低低笑了声,便明白自己大致又被逗弄了。无语地收回视线,继续盯着转圈的风车,拒绝再理会把身体挂在自己肩膀上的坏心眼诗人。
“哎,又生气了呀?”趴在肩头的诗人在耳边笑着开口,气息吹过耳畔,隐约带着果酒的甜香。巴巴托斯不自在地试图往旁边挪远,立刻被诗人手臂一伸,搂住了肩头。
“欸,真生气了呀?”
“……没有。”
巴巴托斯低声应了一句,沉默几秒平静开口道:“天快亮了。他们应该会有所行动,你不一起?”
“这可还不到吟游诗人登场的时刻。”诗人轻松笑着,扬手遥指向东方,“别急——不如就陪我看一场日出吧!”活泼的声音忽然甜滋滋的。狡猾的吟游诗人把自己裹进蜜糖里,撒娇的姿势如此娴熟而理所当然。
巴巴托斯对上了那双灵动的眼眸,流淌其中的温柔是幽静神秘的森林,令人无知无觉便迷失在其间。
——温迪猝不及防坠入一泓静水,清凌凌的,犹带几许碎冰沉浮,而又纯澈明净,叫人情不自禁放弃挣扎,心甘情愿去暖这一池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