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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祸起萧墙(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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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前,陆栖野与陈京观分别,这一路他走得很快,不想给自己任何停下来思考的机会。

按照军报所说,西平门守着的应该是剩余的昌安营,他知道在那里会碰到谁。

最初陈京观提议由自己领兵前往,可陆栖野拒绝了,“若是你杀了他们,我只会觉得更难受。”

陆栖野苦笑着道,他不敢想当陈京观满身是血地站在自己面前时,他身后躺着的都是昌安营的人。

陆栖野要自己执刀,替父兄清理门楣。

可越往西走,那泯川江的澎湃水声刺激着陆栖野的神经,放大了他心里的踟蹰。可慢慢的,他的思绪从脑海中那些面孔上移开,他察觉到此处安静得异常。

如今是七月,正是泯川江的丰水期,重山融雪一路向南,翻滚着泥沙撞击两岸。朔州的西平门邻接泯川江支流为护城河,平日里与南魏隔桥相望。

今日的江水依旧汹涌,可南边的守军没了,崇州的城门上挂着东亭的战旗,而朔州的防御工事完全不似战时所备,城门大开,进出城的百姓络绎不绝。

陆栖野面色凝了些,他抬手叫停了队伍。

既然陈京观能探听到东亭的军报,那江阮不可能对平远军的进攻没有一丝察觉。如今西平门不像是有准备的,难道他们要靠泯川江做防守,然后大兵压境守卫剩下两个城门吗?这不是正中陈京观下怀?

陆栖野和江阮交情不深,可他不认为江阮的心思能被人如此轻易猜到。

陆栖野想着,叫来了谍子耳语了几句,那谍子明了地点头,一路朝东而去。

“他这是什么招?觉得我们不会以强兵伤害百姓?”

陆栖野身旁的迷津问道,陆栖野不做声,招手叫来了檞枳。

“留在城中的大致有一万昌安军?”

檞枳点头,“桑柘是这样说的。”

陆栖野开始在在心里做最坏的预期。

如果这一万人全部守在西平门,他领着的四千士兵大致能撑两个时辰,一切顺利的话那时候大军应该破了东直门,董辉领剩下一万人直接入城,与他交锋的昌安营应该会被调往驰援,届时江阮拆东墙补西墙,陆栖野就可以趁势切断后援,

只要他们能进了朔州,陆栖野就有底气与元衡谈合作了。

他们现在急需要一张向元衡证明的牌。

“东边已经打起来了。”

陆栖野顺着迷津所指的方向看去,东边的天空一阵黑烟升起,遮住了半边圆日。而那些原本神色如常的百姓也发现了这烟火,一时间西平门警戒,场面变得混乱起来。

“就趁现在,打!”

迷津带着一千人闻声而动,在城门口设关卡的守军随着地面起伏不禁望向远方。

“敌袭!立刻报告长官!”

那小士兵连忙扶稳帽子,抓起地上的长枪就往回跑,城门口的百姓已经悉数撤了回去,小士兵的身影在巍峨的城墙映衬下显得单薄又易碎。

迷津在关闭城门的前一秒,斩杀了他。

“各军注意,严防城门,控制住……”

迷津的话还没有说完,城墙上方一阵箭雨如瀑布飞流,他身后的兵士撤退不及,战马的嘶鸣声和人的惨叫此起彼伏。

“有埋伏,注意隐蔽。”

迷津迅速下马,在方才城门口立起的关卡处寻找掩体,不远处的陆栖野警惕地望向城头,那里在片刻之间集结了一整支战队。

“这城门要是再被打开我们就只能一波一波往上冲了,必须死守城门。”

檞枳领了命令,和陆栖野一人带着一千多人从两侧水道缓慢朝城墙靠近。迷津处死伤过半,剩下的人只能靠着战友的尸体向掩体进发。

忽然,就在陆栖野即将迎上迷津的时候城门从里面拉开,守在外面等待支援的迷津分队被冲出来的军队正面攻击。那一袭黑色盔甲在阳光下发出摄人心魄的威仪,战马的铁蹄踏响了整个战场。

不用数,只消一瞥就能看出这是万人军队的规模。

准确来说,是叛逃的所有昌安军。

“不好,军报有误!”

檞枳一个飞身替迷津拦下了背后发出的冷箭,两个人背靠背迎接四面八方的敌人。

“可军报是桑柘给的,怎可能有误?”

迷津说着,手上的刀已经飞出去捅穿了对方的胸膛。

“不管了,如今至少证明叛逃昌安军全部都在此处。陈京观他们若是行动迅速,应当可以按计划拿下东直门。”

陆栖野的脸上不知何时被划了一道血口子,他任由那汩汩血流淌进自己的脖颈。

“陈京观,这胜利倒是你要替我看看了。”

陆栖野小声念叨着,双腿夹紧马身一个侧劈斩断了对方的胳膊。他像是被蒙了眼的病人,眼前血色一片让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他手里的刀替他作出反应,每一个动作都毫不犹豫。

不知道这混乱的场面持续了多久,陆栖野只感觉自己的双臂如灌了铅般沉重,他喘着粗气,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无数人在他身边倒下,陆晁给他的盔甲沾满了血污和碎肉,他胃里翻涌着的苦水如同日头高照时的泯川江,他杀红了眼,也真的红了眼。

“有援军!”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陆栖野的耳朵里只传来这三个字,他朝日落的方向看去,陈京观的那匹鬃马踩着夕阳的斜晖。

“是元煜。”

陈京观以最快的速度接住了早已脱力的陆栖野,一把将他拽上了自己的马。

“你怎么回来了?我守在这,你们一定能拿下东直门。”

陆栖野头也不回地继续拼杀,他听到身前的陈京观回道,“你死了,北梁不会放过我的。”

陈京观停顿一秒后继续道,“而且我不可能放着你不管,我答应过陆伯父。”

陆栖野转头瞥了一眼陈京观,他身上的铠甲早就被鲜血染红,那一头长发上也沾了血污,算起来,这其实是陈京观第一次真刀真枪的上战场。

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很好了。

“你怎么知道是元煜?”

陆栖野换了话题,他依旧挥着刀,下手时多了几分狠劲。

“军报调换只有他能做到。”陈京观一顿,“我同你一样,相信桑统领。”

陈京观从腰间扯下水壶,陆栖野喝下去的时候才发现是槐花酿。

“挺好,也算圆满了。”

陆栖野轻笑一声,将酒一饮而尽,随即用刀柄猛击酒壶,那飞过去的残影正中不远处的人。

“可元煜为何?”

陆栖野问着,陈京观不做声,只是一味拼命厮杀。

“他该和我们是一条战线的。”

陈京观冷笑道,“战线,不过都是为利而往。”

他们从来不该将元煜认作统一战线,毕竟元衡生出来的儿子,怎么可能会简单认命。

此时,距离陆栖野到达西平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他们的确扛过了两个时辰,但是也输了。

江阮手里的牌他们看不清,他们甚至猜不到。

突然,这打牌的人出现了城门上,一声青灰色长袍,陈京观抬头时看到了他,不知道他看了自己多久。

而他身边,站着晏离鸿。

他与江阮站在一起的时候,陈京观第一次觉得他寻找到了同类。

晏离鸿不再是那只离群的大雁,他那眉间永远化不开的黑色,原来是江阮。

那一刻,陈京观的脸上露出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他望着日月交替,也望着残阳徐徐。

“全是老熟人,全是昌安军。”

陈京观回过神,发现他身旁的陆栖野双手微微发抖,他的所有动作像是提前设定好的,嘴里一遍一遍重复着。

陈京观知道,陆栖野也看到了晏离鸿。

“晏离鸿!”陆栖野倏得抬头,他知道晏离鸿能听见,“你为什么叛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我们。

晏离鸿的眉角颤抖了一下,他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腹背受敌。

他最终还是把这把刀伸向了陆家人。

“下去见见老朋友?”

江阮语气轻挑,眼神中满是玩味。

“不了,我先回去了。”

晏离鸿转身的时候听到江阮笑他,“再等等,好戏还在后面。”

晏离鸿身影一滞,恍惚间好像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

“撤退。”

江阮一声令下,城门口的昌安军如同黑夜的影子般潜入城门,徒留下一地狼藉和月光下的暴行。

“他们撤退了?为什么?”

平芜手上的刀还滴着血,他站定时险些没站住。

“你听。”

所有人的呼吸随着陈京观的话停滞,空气中的血腥气冲进鼻腔,却也激发了所有人更敏锐的感官。

“咚”、“咚”、“咚”。

地面发出强有力的鼓点,方才陈京观出现的那个山崖慢慢被人群站满,他们快速朝前方移动,隐约还能看到北梁的军旗。

元煜来了,他们的确在陈京观将死之际来了。

不过是来索他陈京观的命的。

“真聪明啊,江阮此刻退,我这条命就不能算在他手里。”

陈京观冷笑道,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打几个回合,他也不知道这最后的尽头在哪里,可他不后悔。

唯一的遗憾,就是崇宁还没死。

这是他最初离开雍州时的理想,就剩这一点了。

“栖野,”陈京观侧身朝陆栖野笑了笑, “若我求你带着剩下的平远军跟元煜回北梁去,你应不应?”

还没等陆栖野驳斥,陈京观又笑了一声,“他们要的是我的命,元衡不会拿你怎么样。”

“陈京观,你还是老样子。”

陆栖野目光灼灼,许是真的没了力气,他声音微微发颤,“当初你平定敬安山的时候瞒我也是这论调,我与你说了那么多,都喂了狗。”

陈京观默默应下了陆栖野的脾气,继续道:“元衡能派兵,证明陆皇后在他那里分量不轻,也证明他并没打算处置你父兄。你此时回去,说服你父兄不要再管南魏与东亭的争端,你们便都能好好活下去。”

陈京观理智分析着旁人的命数,却不打算再为自己的命搏一搏了。

“你的南魏,你当真不管了?”

陈京观愣了一下,“是他们不要我了。”

午后送出去的军报,若以最快的速度送达阙州和廊州官驿,此时该来的就是南魏的援军了。

可是南边的遥景平原一马平川,隔着泯川江的廊州毫无动静。

陈京观认命了。

当初他将崇宁的一切剖开讲给萧霖听,他不觉得萧霖不明白。在他之前,陈频和孟知参试图用命唤醒萧霖,可萧霖依旧自缚双手。

陈京观不明白萧霖对崇宁到底有多深的情,他也不知道萧霖究竟要看着南魏变成什么样子才算还了崇宁的情,现在他不在乎了。

萧霖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这南魏真是一个烂摊子。

这样孤立无援的仗,陈京观打了,就算此时上了天见到陈频,他也能问上一问了。

您为什么选了我,为什么认为我能做到您做不到的一切?

父亲,难道您和苏扬是一类人吗?苏晋让您替他死了,您便用我寻个前程。

心底的无力感爬满陈京观的每一寸静脉,可他握紧了手里的刀。

杀人真的会上瘾吗?为何他从未体会到。是不是只有当他放弃一切的时候,才会感受到其中的愉悦?

陈京观苦笑着按下了心头荒谬的想法,如果当真如此,他是不是就变成了另一个江阮?

那陈京观坚持这么久还有什么意义?

陈京观没动,他的肩膀却被一个温热的掌心盖住。

“我信的从来不是昌安营,而是父亲。你是我陆家选定的朋友,我们岂有弃你不顾的道理?”陆栖野一顿,“我相信父亲也会同意我这么做。”

陆栖野记得桑柘那句话。

“做所有决定的时候,想着家,你就不会做错了。”

说罢,陆栖野翻身上马,他用衣袍擦掉刀剑上的血肉,月光之下,只能看到他的铁甲熠熠生辉。

“驾!”

陆栖野快步冲了出去,他身后的迷津和檞枳左右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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